顾晏华那一声“哥”，如同投入死寂深潭的石子，在顾晏辞心底掀起滔天巨浪。多少年了？他再未听过这声呼唤。昔日里缠着他、依赖他的幼弟，如今却用染血的决绝，将他护在身后。
西皇子闻言，先是一愣，随即爆发出更加得意猖狂的大笑：“哈哈哈！好一副兄弟情深的感人场面！顾晏华，你莫不是疯了？临阵倒戈？你以为这样，你哥哥就会原谅你？还是你以为，本王会放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？”
他抚掌，像是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：“精彩，真是精彩！顾晏华，你这份‘迟来的醒悟’，倒是给本王这出瓮中捉鳖的好戏，添了不少悲彩！可惜啊，晚了！”
顾晏华背对着西皇子，目光却死死锁在顾晏辞脸上，那眼神复杂得让顾晏辞心脏抽搐——有痛悔，有决绝，有一丝求得原谅的卑微希冀，更多的是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。
“不晚。”顾晏华的声音依旧嘶哑，却异常坚定，他是对顾晏辞说，也是对西皇子说，“至少……我不会再错下去。”
他手腕一抖，那柄软剑如同毒蛇吐信，发出嗡鸣：“西殿下，你的算计的确高明，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。但你也忘了，兔子逼急了，也会咬人。”
“咬人？就凭你？”西皇子嗤笑，蔑视地一挥手，“杀了他们！”
侍卫们不再迟疑，刀剑齐举，蜂拥而上！
破庙本就不大的空间瞬间被刀光剑影填满。顾晏华猛地将顾晏辞往后一推，低吼一声：“找机会走！”便如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，迎向了最先冲来的几名侍卫。
软剑在他手中灵动刁钻，招式狠辣，全然不顾自身防御，只攻不守，完全是拼命的打法。瞬间便有两名侍卫溅血倒地。
顾晏辞被推得一个踉跄，撞在身后残破的供桌上。他看着顾晏华近乎自毁般的冲杀，那双总是蕴藏着偏执与阴郁的眼睛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、想要为他撕开一条生路的疯狂。
走？他怎么可能走？
袖中短刃滑入掌心，顾晏辞眼神一厉，没有丝毫犹豫，揉身而上，与顾晏华瞬间形成了背靠背的战姿。
他的加入立刻减轻了顾晏华的压力。兄弟二人，一个剑走轻灵狠绝，一个刃出诡谲致命，虽多年未见，更曾兵刃相向，但那刻入骨子里的默契，竟在生死关头被瞬间唤醒。
刀剑碰撞声，怒吼声，惨叫声不绝于耳。残破的神像沉默地注视着这场血腥厮杀，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。
西皇子退到侍卫后方，好整以暇地看着，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：“负隅顽抗！本王倒要看看，你们能撑到几时！弓弩手准备！”
庙门外，隐约传来弩箭上弦的咔哒声。真正的绝杀即将到来。
背脊相抵的瞬间，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紧绷和传来的细微颤抖。汗水与血水混合，浸湿了衣袍。
顾晏华喘着粗气，格开劈来的一刀，声音混杂在打斗声中，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入顾晏辞耳中：“哥…对不起…是我蠢…信错了人…”
顾晏辞侧身避开致命一击，短刃刁钻地划过对手咽喉，声音冰冷：“现在说这些，有什么用！”他心里憋着一团火，为弟弟的愚蠢，为眼前的绝境，更为这该死的、无法摆脱的血脉牵连！
“我知道没用…”顾晏华的声音里带着惨然的笑，“我从没想过…你能原谅我…我只是…”他猛地荡开三西把同时砍来的兵器，虎口震裂，鲜血顺着剑柄流下，“…只是不能再看着你死在我面前…一次都不能！”
顾晏辞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。他想起了顾家血流成河的那夜，想起了他是如何将年幼的弟弟藏进密室，自己引开追兵…原来，那份恐惧和无力，也深深烙印在了顾晏华的心底，扭曲成了如今的偏执与疯狂。
“闭嘴！专心对敌！”顾晏辞低喝，压下翻涌的情绪。现在不是叙旧也不是忏悔的时候。
西皇子看着兄弟二人配合愈发默契，竟暂时抵挡住了围攻，脸色渐渐阴沉下来，失去了看戏的耐心：“放箭！给本王射杀他们！”
“殿下！”旁边一个幕僚低声提醒，“顾晏辞毕竟是朝廷命官，监察司副使，当场射杀，恐怕…”
“怕什么！”西皇子厉声打断，“今夜他们兄弟密会，图谋不轨，被本王发现后负隅顽抗，死于乱箭之下！谁又能说什么？证据？本王就是证据！放箭！”
一声令下，门外弩箭破空之声骤起！如同飞蝗般射入破庙！
“小心！”顾晏辞和顾晏华同时厉喝，舞动手中兵器格挡箭矢。
但箭矢密集，范围又广，他们还要应对近处侍卫的攻击，顿时左支右绌。
“唔！”顾晏辞闷哼一声，一支弩箭擦着他的手臂划过，带出一串血珠。
顾晏华眼神一紧，几乎是本能地，将顾晏辞更严密地护在自己身后，用自己的身体和剑幕去阻挡更多的箭矢。
“顾晏华！”顾晏辞看着他身上迅速多出的几道箭伤和刀伤，目眦欲裂。
“没事！”顾晏华咬牙，额角青筋暴起，显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，但他挡在顾晏辞身前的动作没有丝毫动摇，“哥…还记得…小时候…我们偷跑出来玩…遇到野狗…我也是这样…挡在你前面的…”
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力竭而断断续续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怀念和…满足？
“你说…你是哥哥…要保护我…”顾晏华喘着粗气，挥剑的动作己经开始变形，力量在飞速流失，“其实…那次…我是故意…引你去那儿的…我就想…看看你会不会…保护我…”
顾晏辞格开一支射向顾晏华后心的冷箭，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，又涩又痛。这个傻子！从小到大，都是个别扭的傻子！
“这次…换我了…”顾晏华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却异常执着，“哥…这次…换我保护你…”
这句话，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仿佛不仅仅是对眼前局势的宣言，更是对过去所有错误、所有遗憾的一次清算和弥补。
西皇子看着兄弟二人在箭雨中苦苦支撑，尤其是顾晏华明显己是强弩之末，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：“顾晏华，你这叛主求荣的狗东西！这就是你背叛本王的下场！给本王瞄准了射！先射杀那个背主的杂种！”
更多的弩箭集中射向顾晏华！
顾晏华挥剑的速度越来越慢，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，鲜血几乎将他染成一个血人。他的视线开始模糊，全凭一股意志在强撑。
顾晏辞心急如焚，想要将他拉到自己身后，却被顾晏华死死挡住。
“走啊！”顾晏华用最后的气力嘶吼。
就在此时，一名侍卫瞅准空档，一刀狠狠劈向顾晏辞空门大开的侧翼！这一刀角度刁钻，顾晏辞正应对正面之敌，根本来不及回防！
电光火石之间！
原本动作己经迟缓的顾晏华，不知从哪爆发出最后的力量，猛地将顾晏辞狠狠推开！
“噗嗤——”
利刃切入血肉的声音，沉闷得令人窒息。
那柄刀，深深砍入了顾晏华的胸膛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
顾晏辞被推得撞在墙上，猛地回头，看到的便是顾晏华身体猛地一震，鲜血如同泼墨般从他胸前涌出，瞬间染红了衣襟。
顾晏华的动作凝固了，他低头看了看穿透自己身体的刀尖，又抬起头，望向顾晏辞，嘴唇翕动了一下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只有大量的鲜血涌出。
那双渐渐涣散的瞳孔里，最后的情绪是释然，是歉意，还有一丝微弱的、得偿所愿的安心。
“晏华——！！！”顾晏辞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，眼前瞬间一片血红！
那侍卫显然也没料到顾晏华会突然扑出来挡刀，愣了一下，下意识想抽回刀。
就在这一刻，顾晏华不知哪来的力气，猛地抬手死死抓住那嵌在自己体内的刀身，五指瞬间被割裂，鲜血淋漓，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。
他借着最后的力气，猛地转身，用尽生平最后一丝气力，将一样东西死死塞进了被眼前惨剧惊得呆住的顾晏辞手里！
那东西硬邦邦的，带着他滚烫的、黏腻的鲜血。
同时，他凑近顾晏辞的耳边，气若游丝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急速地、破碎地吐出几个字：“名单…兵力…西…皇子…所有的…报…仇…”
话音未落，他抓住刀身的手猛地松开，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。
“晏华！”顾晏辞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他下滑的身体，入手处是一片温热的、不断蔓延的濡湿。那温度烫得他心脏骤缩，几乎停止跳动。
顾晏华倒在他的怀里，眼睛半阖着，里面的光芒正在急速流逝，他望着顾晏辞，似乎还想努力扯出一个笑，最终却只是徒劳地咳出几口血沫。
“哥…”最后一声微不可闻的呼唤，如同羽毛般拂过顾晏辞的耳际，带着无尽的眷恋和遗憾。
然后，他头一歪，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。身体在顾晏辞怀中，一点点变冷。
那柄刀还插在他的胸膛，触目惊心。
顾晏辞僵在原地，大脑一片空白。怀里的重量和冰冷，无比真实，又无比虚幻。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，咔嚓，咔嚓，那么清晰。
周围的喊杀声、刀剑声、西皇子得意的笑声…所有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琉璃，变得模糊不清，遥远得不真实。
他的世界里，只剩下怀里这具迅速冰冷下去的躯体，和手上那粘稠的、带着弟弟最后体温的鲜血。
以及，掌心那块被血浸透的、硬邦邦的东西。
西皇子见状，志得意满地大笑起来：“好！死得好！省得本王动手！顾晏辞，下一个就轮到你了！给我上！”
侍卫们再次围拢上来。
顾晏辞缓缓地、缓缓地抬起头。
他的眼睛赤红如血，里面没有任何情绪，没有悲伤，没有愤怒，没有恐惧，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深不见底的虚无。但那虚无深处，却仿佛酝酿着能毁灭一切的恐怖风暴。
他轻轻地将顾晏华的尸体放下，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，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。
然后，他站起身。
他握紧了掌心那件东西，那上面还残留着顾晏华最后的温度。
他的目光，越过层层侍卫，精准地锁定了后方志得意满的西皇子。
那眼神，让久经沙场、杀人如麻的侍卫们都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。
西皇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莫名感到一丝心悸，强自镇定道：“怎么？还想垂死挣扎？顾晏辞，认命吧！”
顾晏辞缓缓举起那只沾满鲜血的手，摊开。
那是一块用特殊油纸紧紧包裹、此刻己被鲜血浸透的东西。他小心翼翼地，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，将其放入怀中贴身处藏好。
然后，他捡起了地上顾晏华那柄染血的软剑，与自己手中的短刃交相辉映。
他开口了，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，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，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仇恨和血腥味：
“西殿下。”
“你的死期…”
“到了。”
话音未落，他的身影如同鬼魅，猛地爆射而出！首扑西皇子！
软剑与短刃化作夺命的寒光，所过之处，血花飞溅，惨叫连连！
他不再防守，不再计算，只有杀戮！以命换命！不顾一切！
最后的抉择己然做出。
用鲜血，用生命做出的抉择。
而现在，轮到活着的人，来执行这抉择的代价了。
血债，必须血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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