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舒深吸一口气,将那金碧辉煌、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与审判的殿堂景象尽收眼底。琉璃瓦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,蟠龙金柱巍峨耸立,仿佛支撑着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天威。文武百官分列两侧,官袍颜色品级分明,如同静默的潮水,而他们的目光——好奇的、审视的、幸灾乐祸的、乃至隐含敌意的——则汇聚成无形的压力,沉甸甸地压在她肩头。
御座之上,皇帝陛下身着明黄常服,面色沉静如水,看不出丝毫情绪,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,仿佛能洞穿人心最深处的隐秘。
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身侧稍前一步的顾晏辞。他背脊挺得笔首,官袍一丝不苟,侧脸线条冷硬,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“死人脸”模样。方才玉阶之上那句没头没尾的“记住我的话”带来的心悸犹在,此刻却寻不到他半分异样。这个男人,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捞出救命的甘泉,还是索命的毒药。沈云舒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:装,接着装,看你能装到几时。
眼角余光再扫另一侧,柳如烟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半搀半架着,脸色惨白如纸,身子抖得跟秋风里的落叶似的,哪还有半分昨夜在新房前的柔弱风情,只剩下一滩烂泥般的恐惧。沈云舒心底冷笑,就这点胆子,也敢掺和进这等泼天大事里?
“臣女沈云舒,参见陛下。”
“微臣顾晏辞,参见陛下。”
“……臣……臣女柳……柳如烟,参……参见陛下……”
三人的声音在金銮殿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也高低立判。
皇帝并未立刻叫起,目光在三人身上缓缓扫过,最终落在沈云舒身上,声音平缓却自带威压:“沈云舒,你深夜擅动兵马,围困当朝宰相府邸,强行抄检,惊扰京师。此举,形同谋逆。你可知罪?”
来了。沈云舒心头一紧,但早有准备,她维持着叩首的姿势,声音清晰却不失恭谨:“陛下明鉴!臣女绝非无故兴兵。臣女接到密报,丞相顾晏辞府中藏有勾结敌国、构陷忠良的铁证!事关三年前边关惨案与臣女亡父沈巍清白,臣女一时激愤,唯恐证据被毁,方才行此下策!赤羽军虽是臣女旧部,但始终心系朝廷,此番行动,只为求一个真相,绝无二心!所有罪责,臣女一力承担!”
她话音刚落,队列中立刻炸起一声悲怆欲绝的哭嚎。
“陛下!陛下要为老臣做主啊——!”
只见礼部侍郎柳宗元连滚带爬地扑出臣列,帽子都歪了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捶胸顿足,哭得鼻涕眼泪糊了满脸,“沈云舒!你……你仗着曾是赤羽军统帅,仗着陛下昔日恩宠,竟如此无法无天!我女儿如烟昨日才嫁入顾府为妾,你便心生嫉妒,悍然派兵抄家!这哪里是搜什么证据,分明是公报私仇,羞辱朝廷命官!构陷忠良?我看你才是那个构陷忠良之人!我柳家世代忠君爱国,岂容你如此污蔑!陛下啊——!”
这演技,沈云舒叹为观止,差点没忍住给他鼓掌。她悄悄瞥了一眼顾晏辞,他依旧跪得稳当,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柳宗元骂的不是他名义上的岳父兼新妾室的爹,更像是在听别人家的八卦。
沈云舒稳住心神,不等皇帝发问,立刻高声反驳:“柳侍郎!休要颠倒黑白!若非确凿证据,臣女岂敢以卵击石,惊动天听?你口口声声忠君爱国,却不知柳侍郎可认得此物!”
她从怀中取出那份泛黄的信函,双手高高举起:“陛下!此乃从丞相书房暗格中搜出的密函!信中明确记载了当年边关布防被泄露的细节,而经手传递消息、勾结敌国细作之人,署名正是礼部侍郎柳宗元!正是此人,构陷我父帅通敌,致使沈家满门蒙冤,三千赤羽军忠魂埋骨边关!”
哗——!
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议论声。百官们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封密函上,又惊疑不定地在痛哭流涕的柳宗元和举着证据、目光灼灼的沈云舒之间来回移动。
内侍上前,将密函接过,恭敬地呈递给皇帝。
皇帝接过密函,缓缓展开。殿内瞬间安静下来,落针可闻,只剩下柳宗元压抑的抽泣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。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皇帝的脸,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中读出丝毫讯息。
沈云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。成败,在此一举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皇帝看得似乎格外仔细。终于,他抬起眼,目光却并未看向哭嚎的柳宗元,也未看向举证的沈云舒,而是越过他们,落在了从进殿起就一言不发、仿佛置身事外的顾晏辞身上。
皇帝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,缓缓响起:
“顾爱卿。”
顾晏辞微微抬头:“臣在。”
“这密函,”皇帝将手中的信纸轻轻抖了抖,发出簌簌的轻响,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惊雷,“是从你府中书房搜出。”
“是。”顾晏辞回答得干脆。
“你身为丞相,府中竟藏有此等涉及军国大事、构陷忠良的要物。”皇帝的目光锐利如刀,“你,作何解释?”
轰——!
这一刻,所有人的目光,像无数支利箭,嗖嗖地全射向了顾晏辞!连哭嚎的柳宗元都暂时忘了表演,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位新鲜出炉的“贤婿”。
沈云舒也猛地扭头看向顾晏辞。她想过皇帝会质疑密函真伪,会询问搜检过程,甚至可能会先安抚柳宗元,却万万没想到,陛下的第一个问题,竟然首接绕过了柳家,砸向了顾晏辞!
这唱的是哪一出?难道陛下怀疑是顾晏辞自己陷害柳家?还是……另有用意?
沈云舒突然想起来时马车上那尴尬到能冻死人的气氛,想起皇帝特意安排他们同乘的用意……难道,陛下早就知道什么?他在试探?他在等顾晏辞的态度?
顾晏辞啊顾晏辞,你会怎么回答?
承认?那你就是包庇逆犯,同流合污!
否认?那密函从你书房搜出,你难辞其咎!
狡辩?在陛下面前,任何花样都是找死!
沈云舒几乎能想象出顾晏辞百口莫辩、引火烧身的场面,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快意——让你装!让你娶柳如烟!让你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!报应来得真快!
然而,就在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位年轻权相如何应对这场致命诘问时,顾晏辞的反应,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。
只见他缓缓地、极其郑重地,以头触地,行了一个大礼。
然后,他抬起身,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,开口的声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:
“回陛下。此物确从臣书房搜出,臣,无可辩驳。”
???
沈云舒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!他就这么认了?这不像他啊!按照他以往那腹黑狡诈、甩锅一流的作风,怎么也得挣扎几下吧?这认罪认得也太爽快了吧!
柳宗元也傻了,张着嘴,忘了哭。
皇帝眉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:“哦?无可辩驳?顾卿这是承认与柳宗元同谋了?”
“非也,陛下。”顾晏辞的声音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,“臣并非与柳侍郎同谋。臣……臣是受其蒙蔽,一时不察,方才致使此等污秽之物,污了臣的书房,更险些玷污朝纲。”
蒙蔽?一时不察?
这说辞……怎么听着那么耳熟?沈云舒心里咯噔一下,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果然,顾晏辞继续说了下去,语气依旧平稳,但内容却开始逐渐离谱:“臣与柳侍郎之女柳如烟……情投意合(沈云舒:呸!),臣怜她身世,爱她……温柔体贴(沈云舒:yue!),意欲纳她入府。柳侍郎爱女心切,时常过府探望,有时亦会携一些……文书之物,与臣探讨朝政(沈云舒:放屁!你俩什么时候探讨过朝政?你俩只会探讨怎么气死我!)。臣万万不曾想,他竟会借此机会,将如此致命的证物,暗中藏于臣的书房之中!臣失察,臣有罪!请陛下责罚!”
沈云舒听得目瞪口呆。
好家伙!这锅甩得!清新脱俗!行云流水!
合着您老人家不仅是受害者,还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、被未来岳父坑了的傻白甜?!
她差点没忍住当场鼓掌!顾晏辞啊顾晏辞,你不去南曲班子唱戏真是屈才了!这演技,这临场发挥,这颠倒黑白的本事!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!
柳宗元更是听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,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顾晏辞: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我何时往你书房藏东西了?!明明是你自己……”
“柳侍郎!”顾晏辞猛地打断他,第一次抬高了声音,脸上竟恰到好处地浮现出悲愤和被背叛的痛苦,“事到如今,证据确凿,你还要狡辩吗?枉我如此信任你,待你如长辈,你竟利用我对如烟的感情,行此大逆不道之事!你……你真是枉为人臣!枉为人父!”
那痛心疾首的模样,那沉痛无比的语气……要不是沈云舒亲眼见过他昨晚是怎么冷眼旁观柳如烟被铁牛拎走的,她差点就信了!
百官们也彻底懵了。这剧情反转得太快,就像龙卷风。刚才还是沈云舒状告柳宗元,现在变成了顾晏辞反水指控柳宗元嫁祸?而且这指控的理由……怎么听着那么像话本里的桥段?
皇帝高坐龙椅之上,手指轻轻敲着扶手,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。他目光再次转向沈云舒:“沈云舒,这密函,你是在何处搜出?当时情形如何?”
沈云舒一个激灵,立刻回神。虽然顾晏辞的表演恶心到她了,但眼下扳倒柳宗元是关键!她赶紧顺着话头往下说:“回陛下!密函藏在书房书案下的一个双层暗格之中!那暗格设计极为精巧,若非臣女……呃,若非臣女细心(她差点说漏嘴是自己当年亲手设计的),绝难发现!发现时,顾丞相确实在场,且试图阻拦,神色惊慌,当时臣女不解,如今看来,顾丞相应是早己察觉柳侍郎的阴谋,只是苦无证据,又碍于……碍于情面,难以启齿!方才被柳侍郎利用,蒙蔽圣听!”
她一边说,一边心里疯狂吐槽:顾晏辞你个王八蛋,老娘这是在帮你圆谎!你欠我一次大的!
顾晏辞适时地低下头,配合地露出一副“往事不堪回首”、“我被坑得好惨”的沉痛表情。
皇帝听完,沉默了片刻。目光在痛哭流涕真绝望的柳宗元、一脸“正义凛然但我也是受害者”的顾晏辞和努力绷着脸配合演出的沈云舒之间来回扫视。
最终,他缓缓开口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柳宗元。”
柳宗元浑身一颤,在地:“陛下……臣冤枉……臣冤枉啊……”
“证据在此,顾爱卿与沈云舒所言亦能相互印证。你身为礼部侍郎,勾结敌国,构陷忠良,罪证确凿,罪无可赦!”皇帝声音转冷,“来人!摘去他的顶戴花翎!将柳宗元及其女柳如烟,打入天牢,候审!”
如狼似虎的禁军立刻上前,拖起如泥的柳宗元和早己吓晕过去的柳如烟就往殿外走。柳宗元凄厉的喊冤声渐渐远去。
处理完柳家父女,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顾晏辞和沈云舒身上。
“顾晏辞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你虽为柳宗元所蒙蔽,但识人不明,治家不严,致使府中藏匿罪证,惊扰朝野,亦有过错。朕罚你停职反省一月,闭门思过。你可心服?”
“臣,领旨谢恩。陛下圣明!”顾晏辞叩首,声音里充满了“感激”和“悔恨”。
“沈云舒。”
“臣女在。”
“你为父申冤,其情可悯。但擅自动兵,围困相府,惊扰京师,此风不可长。念在你寻获关键证据,且此事涉及……尔等夫妻内闱之争,护夫心切,情有可原(沈云舒:???谁护夫心切了?!),朕便不予追究。赤羽军即刻撤回驻地,不得有误!”
“臣女……谢陛下隆恩!”沈云舒嘴角抽搐着谢恩。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?陛下您这拉偏架也拉得太明显了吧?!还有,什么叫夫妻内闱之争啊喂!这理由也太敷衍了吧!
“都退下吧。”皇帝似乎有些疲惫,挥了挥手。
“臣(臣女)告退。”
沈云舒和顾晏辞同时行礼,起身,后退几步,然后转身向殿外走去。
一场惊天动地的金銮殿对峙,就以这样一种谁也没想到的、戏剧性的方式落幕了。
走出大殿,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。沈云舒长长舒了一口气,心头积压三年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些,但并没有预想中的畅快淋漓,反而充满了荒谬和……憋屈。
尤其是看着走在她前面半步,那个背影依旧挺拔、仿佛刚才在金銮殿上上演影帝级表演的人不是他一样的顾晏辞,她就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。
她快走几步,想越过他,懒得跟他同行。
然而,就在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,一道冰冷低沉、毫无方才殿上半分“悲愤”或“委屈”的声音,清晰地传入她耳中:
“戏看够了?”
沈云舒脚步猛地顿住,霍然转头看向他。
顾晏辞也停下了脚步,缓缓侧过头来看她。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清晰的阴影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没有一丝温度,只有熟悉的讥诮和冰冷。
他看着她,唇角勾起一抹几乎没有弧度的笑,声音压得更低,却字字清晰:
“现在,我们该谈谈,如何在你把事情搞得更砸之前,解决问题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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