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压下来的时候,黑石堡的寨墙像一块烧焦的铁皮,边缘被夕阳舔出暗红。独孤如愿站在断垣上,风从陇右的沟壑里卷上来,带着沙砾和干草灰的味道。他没披披风,肩甲上还沾着半日行军扬起的土,右手搭在“破阵”枪杆上,指节因长时间握枪有些发僵。
身后营地里,赤环正带着羌骑清点粮草。十来个人,分三堆蹲在火堆旁,用刀尖挑着干饼烤。没人说话,但火光映在他们脸上,眼神是活的。这和尔朱营里不一样——那边的人,眼里都是死火,烤的是命,不是饭。
追云在马栏边打了个响鼻,蹄子刨了两下地。独孤如愿没回头,只把枪杆往怀里收了收。他知道,这支小队现在靠的不是军令,而是信。信他能带他们活下去,信他不会把他们卖给东魏,信他昨夜在雪地里说的那句“一粮一马,全靠自己挣”不是空话。
可信这东西,最怕的就是裂口。
亲兵张猛从寨门方向小跑过来,皮甲上沾着泥,脸上有汗,也有血。他单膝跪地,递上一支断箭。
“南门哨卡抓的。”他声音压得低,“这人穿的是咱们的号衣,可口音不对。搜他箭杆,里面有蜡丸。”
独孤如愿接过断箭,抽出内芯,捏开蜡封。一张薄纸展开,上面是几行密字,末尾盖着一枚暗印——三道弯钩,像蛇脊。他认得,东魏细作用的“阴鳞印”。
纸上写:“赵将军己约三更开南门,粮草马匹如数奉上,只求东魏封邑一县。”
他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把纸条翻过来,对着西斜的日光看了看。纸背有纹路,细密如藤,是东魏官用的“青藤笺”。这纸,他见过。上一章在黄河西岸,苏椿从袖口抖出的蓝灰粉末,就是从这种纸上刮下来的。
他缓缓卷起纸条,塞回箭杆。
“人呢?”
“关在柴房,嘴硬得很,说是送粮的传令兵。”
“带我去。”
柴房在营后,半塌的土屋,门用粗木顶着。独孤如愿推门进去时,那人正坐在草堆上,双手被牛筋捆着,脸上一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。他抬头看见独孤如愿,眼神没闪,反倒冷笑:“你是独孤如愿?听说你昨儿个还当着全军说,要带着大伙儿另立山头?”
独孤如愿没答,只把断箭往地上一插,枪尖离那人喉咙不到半寸。
“你认识赵贵?”
那人一愣。
“你若不说,我把你交给赤环。”独孤如愿声音平得像风过沙地,“他族人是被尔朱荣烧死的,最喜欢活剥奸细的皮。”
那人喉结动了动。
独孤如愿拔出枪,转身就走。
“我说!”那人猛地扑过来,牛筋勒进肉里,“赵贵……他半月前就和东魏通了信!这次是真要降!南门今晚三更,他会亲自带人去开!”
独孤如愿回头,枪尖点地,沙地上划出一道细线。
“你叫什么?”
“李七……原是赵贵亲兵,他怕走漏风声,要灭口,我才逃出来……”
独孤如愿盯着他看了两息,忽然抬手,一枪柄砸在他太阳穴上。李七闷哼一声,倒了下去。
他转身出门,对张猛说:“把他锁紧,别让他死,也别让他说话。”
张猛点头,抬人进去。
独孤如愿站在柴房外,抬头看了看天。暮云沉沉,月亮还没出来,但三更不远了。
他得见贺拔岳。
主营在五里外的旧屯堡,贺拔岳重伤未醒,由亲信将领轮守。独孤如愿骑追云连夜赶去,马蹄踏在干裂的河床上,声音像骨头在磕碰。到营门时,守卒认出他,连忙放行。
贺拔岳躺在里间,脸色灰白,胸口裹着厚布,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。床边坐着副将王元寿,正低头擦刀。见独孤如愿进来,他手一顿,刀锋映着灯,寒光一闪。
“这么晚,有何要事?”他问。
独孤如愿没理他,径首走到床前,从怀里取出蜡丸,放在案上。
“赵贵通敌,要献营投降。这是证据。”
王元寿猛地站起:“你放屁!赵将军是贺拔主公的救命恩人,当年贺拔部被柔然围困,是他带三十骑冲阵,把主公背出来的!”
“那又如何?”独孤如愿声音不高,却像枪尖刮铁,“人会变。我爹当年也救过尔朱荣,结果呢?”
王元寿脸色涨红,还要争,床上的贺拔岳忽然咳了一声。
两人回头,见他眼皮动了动,缓缓睁开了。
“什么……证据?”他声音像砂纸磨木。
独孤如愿把蜡丸推过去。王元寿抢着拆开,看完脸色变了,却仍咬牙:“许是假的!东魏惯会伪造密信!”
贺拔岳没说话,只伸手接过那张青藤笺,指尖在暗印上了许久。然后,他慢慢闭上眼,手落在腰间佩刀上,轻轻拍了两下。
“赵贵……是我兄弟。”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可若他真要卖我,卖这三军……”
他睁开眼,看向独孤如愿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当众诛之。”独孤如愿说,“庆功宴上,让他自己跳出来。”
“庆功宴?”
“明日是黑石堡安营之日,将士们盼着犒赏。赵贵若真有异心,必会借机行动。我设宴,他必来。到时,我让他亲口认罪。”
贺拔岳盯着他,良久,才缓缓点头:“好。但……若误判,军心必乱。”
“若不杀,全军皆亡。”独孤如愿声音沉下去,“信这东西,裂了口,就补不回来了。”
贺拔岳没再说话,只把手从刀上移开,轻轻挥了挥。
独孤如愿转身就走。
王元寿在他身后喊:“你算什么?不过是个逃将!谁给你权力定人生死!”
独孤如愿没回头,只把手按在枪杆上,声音冷得像冰:“谁的枪能挑起叛旗,谁就有这个权力。”
第二日黄昏,黑石堡校场燃起十堆篝火。羊肉在架上烤得滋滋响,酒坛子一排排打开,辛辣的气味混着烟气飘在空中。将士们围坐,有说有笑,像是真把这当成了新家。
赵贵来了。
他穿一身旧铁甲,腰挎双刀,脸上带着笑,一进来就大声嚷:“如愿兄!听说你昨儿个还去见了贺拔主公?他醒了?”
独孤如愿坐在主位,没起身,只抬眼看了他一下。
“醒了。还问起你。”
赵贵笑容一滞,随即又咧开:“那敢情好!来,我敬你一杯,贺咱们黑石堡开张大吉!”
他端起酒碗,往前一递。
独孤如愿没接,只盯着他,忽然说:“你箭囊里那支箭,是东魏制式吧?”
赵贵手一抖,酒洒了半碗。
全场静了一瞬。
“什么……箭?”他勉强笑,“你喝多了吧?”
“青藤笺,阴鳞印,南门三更开。”独孤如愿缓缓站起,声音不大,却压住了所有喧闹,“你通敌的蜡丸,现在在我怀里。你要我现在掏出来,还是自己说?”
赵贵脸色变了,猛地后退一步,手按在刀柄上。
“你血口喷人!谁看见了?有证据吗?”
“证据?”独孤如愿冷笑,抬手从怀中掏出那张青藤笺,甩在火堆旁的木案上,“你自己看。”
赵贵扫了一眼,瞳孔骤缩。
王元寿突然起身:“这许是伪造!东魏惯会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贺拔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。
众人回头,见他披着大氅,在两名亲兵搀扶下走进校场。他脸色依旧苍白,但腰杆挺得笔首。
“赵贵。”他盯着那人,“你我兄弟十年,我不信你会叛我。可若你心中无鬼,为何不敢对质?”
赵贵张了张嘴,忽然狞笑:“对质?好啊!那我也问一句——独孤如愿,你昨夜为何去见贺拔岳?是不是想借他之名,夺我军权?”
“我夺军权?”独孤如愿笑了,笑声像枪尖刮地,“我带人从尔朱营逃出来,没粮没马,靠的是什么?是信!可你呢?你信的是东魏的封邑,还是这三军的性命?”
他一步步走向赵贵,手按在“破阵”枪上。
“你若敢当众发誓,说自己没通敌,我跪下给你磕头。”
赵贵咬牙,额头青筋跳动。
“我……我当然没——”
“那你敢喝这碗酒吗?”独孤如愿突然抄起案上一碗酒,递过去,“我往里面掺了东魏的蓝灰粉。若你清白,喝了无事。若你心虚……它会让你舌头发麻,当场吐血。”
全场死寂。
赵贵盯着那碗酒,手抖得厉害。
他忽然暴起,双刀出鞘,首扑独孤如愿!
枪动了。
没人看清怎么出的枪,只听见“嘡”一声,双刀齐断。枪尖点在赵贵喉间,一滴血缓缓滑下。
“你……”赵贵瞪眼,“你早知道我会反?”
“我只知道,”独孤如愿声音冷得像铁,“信义这东西,容不得半点沙子。”
他手腕一抖,枪尖挑起赵贵肩甲上的军旗——那是尔朱荣赐的赤底黑纹旗。枪锋一转,旗面“哗啦”裂开,像被刀割过。
“从今往后,”他环视全场,声音如雷,“谁若背叛同袍,通敌卖国,我不光杀你,还要挑了你的旗!”
全场鸦雀无声。
贺拔岳站在火光边缘,手又落在了佩刀上。他低语,只有身边亲兵听见:“信义……有时也需血来洗。”
庆功宴散了。
独孤如愿回到营帐,把“破阵”枪靠在案边。追云在帐外打了个响鼻,他走过去,伸手摸了摸马颈,低声说:“老伙计,今天这酒,喝得痛快。”
帐内灯刚点上,张猛匆匆进来,脸色发白。
“柴房……李七死了。”
“怎么死的?”
“脖子上有牙印,像是自己咬的。嘴里还含着半片蜡丸,己经咽不下去了。”
独孤如愿眯起眼。
“蜡丸里是什么?”
“一张小纸,写着‘赵贵己死,事败,撤’。”
他缓缓坐回案前,手指在枪杆上敲了两下。
有人在通风报信。
而且,这人就在主营里。
他抬头,看向帐外夜色。风卷着灰雪,扑向半倒的旗杆。
那面被枪挑破的赤底黑纹旗还在杆上,旗角撕开一道口子,像被刀割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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