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工院“云阳纸坊”的第一批粗纸正紧锣密鼓地抄造，“归秦书肆”的《商君新解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在咸阳暗流中悄然扩散涟漪。然而，平静的水面之下，汹涌的暗礁己狰狞显露。
甘泉宫偏殿的药味淡了些，嬴政己能在殿内缓慢踱步，右肩的麻木感在碎片微弱能量的持续滋养下略有缓解，但眉宇间的沉凝却一日重过一日。他正对着悬挂在殿壁上的、由征伐司暗探根据他口述绘制的简陋关中水系图沉思，指尖在代表渭水的主干上缓缓划过，思考着如何将“水车”之利推广至更多郡县。
急促的脚步声如同骤雨般由远及近，打破了殿内的寂静。一名身着少府工官服饰、浑身泥泞、神色仓皇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连滚爬地冲入殿中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，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：
“王…王上！太子！祸事了！祸事了啊——！”
公子异人（子楚）正在一旁批阅奏简，闻声惊得笔都掉了：“何事惊慌？！”
“新…新渠！”工官涕泪横流，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，“少府奉令…于渭水之阳新筑引水灌渠…今日…今日午时…突…突然崩…崩塌了！”
“什么？！”公子异人猛地站起，脸色煞白！渭水之阳新渠，连接着数条旧有水道，关乎下游千顷良田的春灌！若崩塌断水，误了农时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“崩于何处？伤亡如何？可曾抢修？！”
“崩…崩在‘三河口’段！”工官声音发颤，“正…正对着…对着天工院墨者田禾督造的那架新…新式水车处！渠…渠岸垮塌数十丈！浊…浊水倒灌！人…人倒是撤得快，没…没死人…可…可渠毁了！水…水断了！下游…下游千顷田…怕…怕是要了啊！” 他最后几乎是嚎啕出来。
轰！
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！
公子异人眼前一黑，踉跄着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。千顷良田！春灌断水！这简首是泼天大祸！朝野震动！民怨沸腾！他这个监国太子，如何交代？！
“崩于何处？！”一个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寒风的声音陡然响起，压过了工官的哭嚎。
嬴政不知何时己转过身，脸上没有任何血色，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，此刻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暴戾寒潮！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工官，一字一顿，如同冰锥凿地：
“你——再——说——一——遍——？！”
工官被这目光吓得魂飞魄散，浑身筛糠般抖着，哭喊道：“三…三河口！就…就在田禾督造的那架大水车…下…下游不到百步处！王上明鉴！真…真是天灾啊！那处渠基…本…本就土质疏松…”
“天灾？”嬴政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嗤笑，如同夜枭啼鸣，令人毛骨悚然！他猛地抄起案几上一个盛着半盏清水的陶盏，狠狠掼在地上！
“啪嚓——！”
陶盏粉碎！清水西溅！
“好一个‘天灾’！好一个‘土质疏松’！”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带着雷霆般的暴怒，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落下！“寡人问你！筑渠之时，少府工官可曾勘察地基？！”
“筑渠用料，可曾偷工减料？！”
“水车所在，乃寡人亲自圈定！距渠岸足有百五十步！它那几片木头叶子，能隔着百步之遥，震塌你数十丈的夯土渠岸？！”
“崩塌之时，恰好就在水车落成，引水灌田初见成效之日？！如此‘巧合’，当寡人是三岁稚童吗？！”
一连串的质问，如同重锤，狠狠砸在工官头上！他在地，面无人色，一个字也答不上来，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。
嬴政胸膛剧烈起伏，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！水车！又是水车！兰池宫苑旁的粪堆遭人唾骂，鲁渊因神臂弩图纸被杀，如今这利农的水车刚立起来，紧邻的官渠就“恰巧”崩塌！
这哪里是天灾？这分明是人祸！是釜底抽薪！是冲着他嬴政！冲着他刚刚起步的天工院！来的绝户计！
断的不是水！是民心！是农时！更是他嬴政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撕开的口子！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嬴政连道三声“好”，一声比一声更冷，一声比一声更厉！那怒极而笑的神情，让殿内所有人，包括公子异人在内，都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！
“蒙恬！”嬴政猛地转头，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，射向侍立一旁、早己按捺不住杀气的少年侍卫！
“末将在！”蒙恬踏前一步，甲胄叶片碰撞，发出铿锵杀伐之音！
“持寡人‘黑冰’令！”
“调你麾下所有‘黑冰台’锐士！”
“封锁三河口崩塌渠段！方圆三里之内，给寡人掘地三尺！”
“塌方的每一寸土！每一块石！每一根断裂的夯木！都给寡人仔细查验！看看到底是‘土质疏松’，还是…有人埋了不该埋的东西！”
“所有参与筑渠的工官、匠作、役夫…一个不漏！给寡人…细细地‘问’！”
嬴政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，带着森然的血腥气：
“寡人倒要看看…是谁的手…敢伸得这么长！敢拿我大秦千顷良田…万民生计…来做这肮脏的赌注！”
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地、如同烂泥的工官，如同在看一个死人：
“至于你…少府工官…”
“渎职失察之罪，暂且寄下你这颗狗头！”
“滚去崩塌处！”
“协助蒙将军…给寡人…把‘天灾’的根子…”
“挖——出——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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