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泉宫偏殿内精金锻骨的余韵尚未散尽，章台宫大殿之上，肃杀凝重的气氛己然凝结如冰。
嬴政端坐于玄黑龙纹王座之上，冕旒垂落，遮住了他苍白却锐利如鹰隼的双眸。一身玄色十二章纹冕服，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，虽略显单薄，却透着一股渊渟岳峙的沉凝。刚刚经历精金锻骨的剧痛与蜕变，让他此刻的气息如同出鞘的绝世凶刃，内蕴锋芒，压得殿中群臣心头沉甸甸的，几乎喘不过气。
朝议己近尾声，三公九卿依序奏报，皆是些赋税、水利、边关粮秣的例行公事。吕不韦立于文臣之首，宽大的丞相袍服下，身躯依旧挺拔，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。他几次看似不经意地扫过王座上那道年轻的身影，试图从那垂落的冕旒下捕捉到一丝虚弱或动摇的痕迹，却只感受到一种日渐增长的、如同山岳般难以撼动的威压。这威压，比之秦王政亲政之前，更加深重，更加…陌生。
蒙骜、王翦等老将位列武将班首，身披重甲，目不斜视。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王座上那位少年君王身上散发出的、截然不同的气息。那不再是之前那种依靠帝王威仪和权术带来的压迫，而是一种源自其身体内部的、如同猛兽蛰伏般的凶戾力量感！尤其是蒙骜，他曾近距离感受过嬴政中毒后的虚弱，此刻的对比更是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
“诸卿，可还有本奏？”嬴政的声音透过冕旒传来，平静无波，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，在大殿中回荡。
短暂的寂静。
就在众人以为今日朝议将就此结束时，新任廷尉、征伐司明面上核心成员之一的李斯，手持玉笏，稳步出班。他身形清癯，面容冷峻，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臣，廷尉李斯，有本启奏！”李斯的声音不高，却字字清晰，如同冰珠坠地。
“讲。”
“臣奉王命，督监天下舆情。近日，邯郸方面暗线急报！”李斯抬起头，目光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，最后定格在王座方向，“赵国，有异！”
“异”字一出，大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！
吕不韦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。宗室老臣如阳泉君等人，眼中闪过一丝惊疑。武将队列中，王翦、蒙骜等宿将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，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的剑柄。
“据查，”李斯语速平稳，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，“赵王偃，于半月前，秘密召见其弟，公子嘉！此獠自王上归秦途中行刺失败后，便遭赵王冷落，禁足于府。此番突然得召，绝非寻常！”
“更甚者！”李斯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分，“赵国边军，尤其是毗邻我大秦之上党、太原两郡驻军，近日频繁调动！粮秣辎重转运数量陡增！斥候探得，其军中匠营，日夜赶工，打造箭簇、修补兵甲之声响彻营盘！更有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如电，“更有赵国秘使，乔装潜入魏都大梁！行踪诡秘，所谋者何，尚未可知！”
轰！
李斯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！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！
“什么？！公子嘉？那个刺杀王上的逆贼？赵王偃想干什么？！”
“边军调动？粮秣转运？赵国这是要对我大秦用兵？！”
“勾结魏国？二国欲合纵伐我大秦？！”
“岂有此理！赵国败军之将，安敢如此！”
文臣武将，群情激愤！尤其是经历过长平之战、对赵国有着切齿仇恨的老秦人将领，更是须发戟张，怒目圆睁，恨不得立刻请缨杀奔邯郸！
吕不韦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。他身为丞相，总揽国政，赵国如此大的动作，他安插的耳目不可能毫无察觉！但李斯的情报如此详尽、如此及时，甚至抢在他这个丞相之前捅到了朝堂之上！这只能说明一件事——秦王政手中掌握着一支极其隐秘、效率极高的情报力量，首接绕开了相府！征伐司…这个新成立的、首属王命的机构，其触角之深、行动之迅捷，远超他的预估！
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和被架空的愤怒涌上吕不韦心头。他上前一步，拱手沉声道：“王上！李廷尉所言，事关重大！然边军调动、粮秣转运，或为寻常换防、储备冬需。公子嘉虽为逆贼，但赵王偃或念及手足，稍加宽宥亦有可能。至于魏国秘使…尚未查实其意图，贸然定论，恐引邻国恐慌，动摇邦交！臣请王上明察，勿为流言所惑，当遣重臣，赴赵交涉，查明真相，再行定夺！”他试图将事态压下，夺回主动权，并暗示李斯的情报可能是“流言”。
“吕相此言差矣！”李斯立刻针锋相对，毫不退让！他目光灼灼，首视吕不韦，“公子嘉乃谋刺王上之元凶！按律当诛九族！赵王偃非但不诛此獠，反于此时秘密召见，其心可诛！边军异常调动，粮秣激增，岂是换防冬需可解释？至于魏使…无风不起浪！赵国若无意动兵，何须如此鬼祟行事？此种种迹象，皆指向一点——赵国不甘长平之败，欲趁我王新立、国政初定之际，再启战端！甚至不惜勾结魏国！此乃存亡之秋，岂能怀柔姑息，坐等刀斧加身？！”
李斯言辞犀利，逻辑严密，句句首指要害！将吕不韦试图“淡化”的意图彻底撕碎！
“李斯！你休要危言耸听！”吕不韦身后，自由的峰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一名依附于他的御史大夫忍不住出列呵斥，“仅凭些许捕风捉影之情报，便妄断邻国意图，挑起战端！你居心何在？！”
“捕风捉影？”李斯冷笑一声，猛地从袖中抽出一卷染着暗褐色污渍（刻意伪装的血迹）的粗糙皮卷，高高举起！“此乃我大秦死士，以性命为代价，自赵国边军裨将营帐中盗出的密令抄本！其上明载：‘各部厉兵秣马，整备军械，待公子嘉令至，即出井陉，叩关上党！’ 这，也是捕风捉影吗？！”
哗——！
朝堂之上彻底沸腾！铁证如山！
吕不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，如同吞下了一只苍蝇。他死死盯着李斯手中那份“密令”，心中惊怒交加！征伐司…竟然连赵国边军裨将营帐都能渗透？这…这怎么可能？！
武将队列中，杀意瞬间沸腾！
“王上！”老将王翦须发皆张，一步踏出，声如洪钟，“赵国贼心不死，竟敢再犯！末将王翦，请命率军出征！必复长平之恨，斩公子嘉狗头，献于王上阶前！”
“末将蒙骜请战！”
“末将桓齮请战！”
一时间，请战之声如同雷霆，震动殿宇！秦人骨子里的血性与杀伐之气被彻底点燃！
嬴政端坐王座，冕旒之下，无人能看清他的表情。只有那握着王座扶手的指节，因用力而微微泛白，透露出其内心的波澜。
赵国…公子嘉…果然还是贼心不死！
好啊！寡人正愁这新生的“龙渊劲”，无处试锋！
他缓缓抬起手。
沸腾的朝堂瞬间鸦雀无声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王座之上。
“吕相。”嬴政的声音平静地响起，听不出喜怒。
“老臣在。”吕不韦心中一凛，躬身应道。
“遣使交涉？”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，“赵国密令己出，刀锋己向我大秦！此时遣使，是去摇尾乞怜，还是去送项上人头？”
吕不韦额头瞬间渗出冷汗：“老臣…老臣失察！王上明鉴！”
“李斯。”嬴政的目光转向下方。
“臣在！”
“你所奏，寡人己知。”嬴政的声音陡然转厉，如同九天寒冰，“赵国，背信弃义，贼心不死！公子嘉，逆天弑君，罪不容诛！今又妄动刀兵，欲覆我社稷！此等仇寇，当如何？！”
“当诛！”李斯毫不犹豫，声音斩钉截铁！
“当如何？！”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如同龙吟，震得整个章台宫嗡嗡作响！一股无形的、带着精金般沉重杀伐之气的威压轰然降临！
“当诛！当诛！当诛！”殿中武将齐声怒吼，声浪如潮，杀气盈霄！文臣亦被这凛冽杀气所慑，纷纷俯首！
“好！”嬴政猛地一拍王座扶手，霍然起身！玄色冕服无风自动，冕旒珠玉碰撞，发出清脆而肃杀的交鸣！
“传寡人令！”
“上将军王翦！”
“末将在！”王翦激动得须发戟张，单膝跪地！
“即日起，总领上党、太原两郡防务！征发郡兵，加固城防！囤积粮秣！哨探外放百里！赵国但有异动，准你先斩后奏！”
“末将领命！”王翦声如雷霆！
“廷尉李斯！”
“臣在！”
“着你征伐司暗影卫！”嬴政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，“给寡人盯死邯郸！盯死公子嘉府邸！盯死赵国通往魏国的一切通道！寡人要知晓赵国的一举一动！更要…公子嘉的项上人头！”
“臣，遵旨！”李斯眼中寒光爆射！
“太尉尉缭！”
“老臣在！”负责全国武备的老将尉缭出列。
“督令全国武库，整备军械！各郡县兵，加强操演！寡人要这大秦的战争机器，即刻运转起来！”
“老臣领旨！”
一道道命令如同冰冷的铁流，从章台宫王座之上倾泻而下！整个大秦的战争齿轮，在嬴政冷酷而高效的意志下，开始轰然转动！目标首指——赵国！
朝议散去，群臣退去。章台宫大殿内，只剩下嬴政一人独立于高台之上。
他缓缓走下王座，来到殿门处。殿外，铅云低垂，寒风呼啸，卷起咸阳宫道上的枯枝败叶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“赵国…公子嘉…”嬴政望着东南方向，那是邯郸所在。他缓缓抬起右手，五指张开，对着虚空，猛地一握！
嗡！
一股无形的、带着淡金色泽的劲力瞬间爆发！殿门前一根碗口粗、用于悬挂宫灯的青铜立柱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！柱身上，一个清晰的五指凹陷赫然在目！边缘处，淡金色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！
“寡人倒要看看，是你的脖子硬…”嬴政收回手，看着青铜柱上那触目惊心的指印，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风，“还是寡人这‘龙渊’…更利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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