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邦府邸，书房。
厚重的锦帘隔绝了外界的寒意，青铜兽炉中名贵的沉水香氤氲出袅袅青烟，却驱不散吕不韦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与阴霾。
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后，面前摊开着几卷竹简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嫪毐党羽的名单、产业、以及需要“善后”的种种棘手事宜。然而，他的目光却并未聚焦在竹简上，而是失神地望着跳跃的灯火，指节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敲击。
“咚…咚…咚…”
规律的敲击声在寂静的书房内回荡，如同他此刻纷乱心绪的鼓点。
“绿肥…沤肥池…”吕不韦低声念着这几个字，眉头紧锁。嬴政在朝堂上轻描淡写推出的这两项农法，如同两根无形的毒刺，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吕不韦以商贾之身位极人臣，靠的是什么？是富可敌国的财力，是门客三千的智慧，是编织如网的权谋！他掌控着庞大的田产庄园，垄断着盐铁之利，以此作为掌控朝野、笼络人心的根基。粮食，就是命脉！
可嬴政这两项农法若真能大幅提升产量…这意味着什么？意味着王权将掌握更雄厚的粮食储备，能养活更多的人口和军队！意味着地方豪强、甚至他吕不韦这样的大地主对粮食的垄断将被打破！意味着民心将更快地向王权靠拢！
“此子…好深的心机！好毒的阳谋！”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寒意。借农事惠民之名，行釜底抽薪之实！这比首接的杀戮更让他感到棘手和不安。他今日己密令自己掌控的几处庄园立刻仿效推行，试图抢占先机，掌握技术，但心中那份不安却越来越重。
更让他如芒在背的，是昨夜长信侯府那毁天灭地般的爆炸！那绝非人力所能为！那是什么？是天罚？还是…嬴政手中掌握着某种超越时代的、恐怖的武器？
“征伐司…天工院…武备所…”吕不韦咀嚼着这几个新设立、完全由嬴政亲掌的机构名称，心中寒意更甚。他动用了所有力量去探查，得到的消息却极其有限。只知道那龙雀谷守卫森严如铁桶，进出皆凭特殊符节，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。里面日夜传出打铁声、操练声，还有…一种从未听过的、如同雷鸣般的沉闷爆响！
未知，才是最深的恐惧。
“相邦。”书房门被轻轻推开，一个面容清癯、眼神锐利的中年文士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，正是吕不韦最倚重的心腹谋士，司空马（虚构）。
“如何？”吕不韦立刻收敛心神，沉声问道。
“李斯…还有那个王贲的儿子，蒙恬，动作太快了。”司空马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凝重和难以置信，“龙雀卫…就是那支新练的兵。他们配合暗影卫，如同梳篦般清扫咸阳内外！嫪毐在城西的赌档、城南的私盐窝点、甚至安插在几个城门尉手下的小吏…一夜之间，被连根拔起！反抗者当场格杀，余者皆被黑冰台锁拿下狱！干净利落，不留一丝余地！”
“这么快？”吕不韦手指猛地一颤。他知道嬴政会清洗，但没想到会如此迅疾、如此酷烈！“我们的人…可有被波及？”
“暂时…尚无。”司空马迟疑了一下，“但有几个与我们和嫪毐都曾有过交易的商人，也被牵连入狱了。暗影卫的刀…悬得很近。”
吕不韦沉默片刻，眼中寒光闪烁：“弃卒保车。立刻切断与所有可能牵连者的联系！该处理的…处理干净！绝不能让暗影卫顺着线摸到我们身上！”
“是！”司空马应下，又低声道：“相邦，还有一事。今日龙雀谷那边…有新动静。”
“讲！”
“据我们在外围高处的眼线隐约窥见，谷内校场，似乎在进行一种…从未见过的武器操演。”司空马努力回忆着探子的描述，“非弓非弩，而是…一种粗大的铁管，架在车上。发射时声响巨大如雷，喷出火焰浓烟，百步之外，土石垒砌的标靶…应声而碎！威力…骇人听闻！”
“铁管？喷火？碎靶？”吕不韦猛地站起身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！他想起了昨夜长信侯府那毁天灭地的爆炸声！难道…那就是源头？嬴政…他竟然掌握了如此恐怖的杀伐之器？！
一股冰冷的寒意，从吕不韦的脚底首冲天灵盖！嫪毐败得不冤！在这种力量面前，什么死士甲兵，什么高墙深院，都是笑话！
“此物…此物叫什么？”吕不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探子离得太远，听不真切，只隐约听到操练的军士呼喊…似乎…似乎叫‘雷火铳’？”司空马不确定地说道。
“雷火铳…”吕不韦喃喃重复着这个充满毁灭气息的名字，颓然坐回椅中，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。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，自己引以为傲的权势、财富、门客、智谋，在那名为“征伐司”、掌握着“雷火铳”的力量面前，是何等的脆弱！
“相邦，我们…”司空马欲言又止。
吕不韦疲惫地挥挥手：“下去吧。让我们的人…都收敛些。没有我的命令，不得妄动。”
司空马默默退下。
书房内重归寂静。吕不韦独自坐在灯下，身影被拉得很长，显得有些佝偻。他拿起案上一卷记录着嫪毐罪证的竹简，看着上面“勾结外邦”、“弑君谋逆”等字眼，又想起嬴政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那毁天灭地的雷火…
许久。
他缓缓拿起那卷竹简，凑近青铜灯。
跳跃的火焰，舔舐着干燥的竹片，迅速蔓延开来。火光映照着吕不韦复杂而晦暗的脸庞。
“仙秦…”他低声念出了嬴政在朝堂上无意间流露、却被他敏锐捕捉到的两个字，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与一丝…难以言喻的惊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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