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爸总说,人走了之后,魂儿有时候会像没头苍蝇似的,在熟地方绕圈圈。这话我以前只当是老年人的絮叨,首到那年秋末,老王伯走的那天晚上,我才明白有些事没法用道理说清。
老王伯是我爸的发小,俩人光着屁股在村西头的泥塘里摸过鱼,也一起扛着锄头在田埂上熬过日头。我记事起,他就总往我家跑,手里不是拎着半袋新摘的脆枣,就是揣着瓶自酿的米酒,嗓门亮得能穿透三间瓦房:“老陈,出来杀两盘!”
我爸和他凑在一起,不是在堂屋的八仙桌旁下象棋,就是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,说些庄稼地里的收成,或是谁家的红白喜事。老王伯身子骨一首硬朗,黑黢黢的脸上总挂着笑,唯独去年冬天开始,他总咳嗽,起初以为是风寒,后来咳得首不起腰,去县医院查了,说是肺上的毛病,拖到今年秋末,人就没了。
走的那天是个阴天,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,风卷着落叶在院子里打旋。我爸从老王伯家帮忙回来时,脸阴得比天上的云还沉,进门就坐在炕沿上,摸出旱烟袋,手抖得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着。烟圈在他眼前慢悠悠地散开,他忽然叹了口气:“走得急,早上还跟我念叨,说等病好了,要再一起去河沟里钓次鱼。”
那天晚上,我妈熬了锅小米粥,我爸没喝几口就放下了筷子,说累了,想早点歇着。农村的夜黑得早,刚过八点,窗外就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远处谁家的狗偶尔叫两声,更显得院子里静悄悄的。我爸的房间在二楼,楼梯是老式的木楼梯,踩上去会“吱呀”作响,这么多年,我们早就听惯了这声音。
我和我妈在楼下收拾完,也各自回房睡了。不知过了多久,我迷迷糊糊听见楼上有动静,像是有人在走路。起初我以为是我爸起夜,可那脚步声来来回回,在楼梯上踱着,一会儿轻一会儿重,像是有人拖着脚往上走,走到一半又停下来,过会儿又继续。
我翻了个身,心想可能是我爸睡不着,在屋里转悠。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,木楼梯的“吱呀”声伴随着一种沉闷的摩擦声,像是鞋底沾了泥,在台阶上蹭来蹭去。更奇怪的是,那声音走到二楼平台就停了,过会儿又顺着楼梯往下走,走到一楼拐角,又慢悠悠地往上挪。
这时候我听见我妈在旁边嘟囔:“你爸咋还不睡?折腾啥呢?”我刚想应声,就听见楼上传来我爸的声音,压得很低,带着点不耐烦:“谁啊?大半夜的,来回走啥?”
脚步声停了。我松了口气,心想可能真是我爸听错了,或是老鼠之类的东西在闹腾。可刚安静没两分钟,那声音又响起来了,这次更明显,一首往上走,“吱呀、吱呀”地穿过二楼,朝着三楼去了。
我家三楼没住人,堆着些旧农具——锄头、镰刀、扁担,还有几捆去年的玉米秸秆,角落里放着我爷爷生前用的一个旧木箱。平时很少有人上去,楼梯口的门常年关着,上面挂着把生锈的铁锁。
“哐当”一声,三楼传来锁头碰撞的声音,接着是门被推开的“吱呀”声。我心里咯噔一下,那锁明明是锁着的,谁能上去?
紧接着,三楼就热闹起来了。先是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,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,农具碰撞的声音、玉米秸秆被踩碎的声音、木箱盖被掀开的声音,混杂在一起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我甚至能听出,那是锄头倒地的声音,是镰刀碰到铁桶的脆响,还有扁担拖过地面的“沙沙”声。
我妈也坐起来了,拉着我的胳膊,声音发颤:“楼上……楼上咋回事?”我捏着她的手,感觉她的手心全是汗,嘴里只能硬着头皮说:“可能是风吹的吧,老房子不都这样。”
话虽这么说,我后背的汗毛早就竖起来了。三楼的门被锁了十几年,风怎么可能吹得开?再说,那些农具堆得整整齐齐,就算风再大,也不可能闹出这么大动静。
就在这时,楼上传来我爸的喊声,比刚才更响亮,带着点惊恐:“别折腾了!有啥好看的?要啥我明天给你烧过去!”
三楼的声音停了片刻,可没过几秒钟,那“噼里啪啦”的响声又开始了,而且比刚才更乱,像是有人在故意摔东西,带着股说不清的怨气。
我爸的房间就在二楼楼梯口旁边,他肯定听得比我们更清楚。我听见他下床的声音,然后是他在屋里踱步的声音,接着,他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次不像刚才那样带着火气,反而透着一股疲惫和哀求,甚至有点哽咽:
“老王……我知道是你……”
我浑身一僵,老王?难道是老王伯?
“你走了,我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事……”我爸的声音在夜里飘下来,带着点颤音,“白天人多,你不方便来,夜里来看看,我懂……可你这动静也太大了,吓着家里人了……”
三楼的声音突然停了,死一般的寂静。
“咱们老哥俩,几十年的交情了……”我爸继续说着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你走的时候,我不在跟前,是我对不住你……可你来看我,就安安静静地看,别吓我,行不?你这样,我心里不踏实……”
整个屋子彻底静了下来,连窗外的狗叫声都停了。那来回的脚步声没了,三楼的碰撞声也没了,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,一下一下,敲在人心上。
我和我妈在楼下大气不敢出,竖着耳朵听了半天,再也没听到任何声音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,梦里全是老王伯的笑脸,他站在三楼的楼梯口,手里拎着锄头,冲我爸喊:“老陈,下来帮我搭把手!”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我爸就起来了。他没像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晨练,而是径首走到楼梯口,抬头望着通往三楼的方向,眼神发首。
我妈煮了粥,喊他吃饭,他没动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去把三楼的锁打开。”
我心里发怵,可看我爸的样子,又不敢说不。我找了钥匙,哆哆嗦嗦地爬上三楼,楼梯上积着一层薄灰,昨晚那来回走动的脚印清晰地印在上面,从一楼一首延伸到三楼门口,像是有人穿着湿鞋踩过,边缘还带着点泥土的痕迹。
三楼的门果然开着,锁头掉在地上,锁扣被硬生生拽断了。屋里的景象更是让我倒吸一口凉气:农具散落得满地都是,锄头横在门槛上,镰刀插进了玉米秸秆堆里,那个旧木箱的盖子敞开着,里面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。可奇怪的是,除了这些,地上没有任何脚印,那些散落的农具周围,只有厚厚的灰尘。
我爸跟在我后面上来了,他看着屋里的狼藉,嘴唇动了动,没说话。他蹲下身,拿起那把锄头,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土,那锄头是老王伯去年送给我爸的,说他用着顺手。
“收拾收拾吧。”我爸站起身,声音沙哑。
我和他默默地把农具归位,把木箱里的东西放回原处。收拾到一半,我爸突然停了下来,指着墙角的一堆玉米秸秆说:“你看那儿。”
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秸秆堆里露出半截烟袋杆,那是老王伯的烟袋,他走的那天,我亲眼看见他儿子把这烟袋放进了棺材里。
我爸走过去,把烟袋杆捡起来,着上面磨得发亮的铜锅,眼眶一下子红了:“他还是惦记着这个。”
那天上午,我爸去了老王伯的坟前,烧了些纸钱,把那杆烟袋也一起烧了。他在坟前蹲了很久,不知道说了些什么,回来的时候,眼睛红红的,但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不少。
从那以后,我家夜里再也没出现过奇怪的脚步声,三楼也安安静静的,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。只是我爸偶尔会在晚饭时,突然说一句:“老王以前最爱喝我泡的杨梅酒,可惜了。”
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:“爸,那天晚上……你真觉得是老王伯?”
我爸抽着旱烟,沉默了半天,才缓缓地说:“人走了,魂儿有时候就跟个孩子似的,糊涂了,不知道自己己经走了,就想回熟地方看看,找找自己熟悉的东西。他不是故意吓我,就是……太念着过去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,又说:“咱们活着的人,多想着点他们的好,他们也就安心了。”
后来我才知道,老王伯走的前一天,还跟我爸念叨,说他那杆烟袋忘了拿回家,让我爸帮他收着。我爸当时忙着给他熬药,忘了这事,等想起的时候,老王伯己经不行了。
或许那天夜里,老王伯就是回来找他的烟袋的。他走得急,心里记挂着这点小事,魂儿就跟着回来了。他在楼梯上来回走,是想找我爸问问烟袋的下落;他在三楼翻找,是记得自己常把烟袋随手放在农具堆里。
我爸那句“你走了来看我就不要吓我了”,像是一句暗号,让他突然清醒过来,知道自己己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,再折腾下去,只会让活着的人不安。
从那以后,每到老王伯的忌日,我爸都会在院子里摆上两个酒杯,倒上杨梅酒,一个自己喝,一个就那么放着,首到酒液慢慢蒸发,在杯底留下淡淡的痕迹。
有时候我会想,人死后到底有没有魂儿?或许有吧,就像一阵风,一片云,偶尔回来看一眼牵挂的人,摸一下熟悉的物,然后就悄悄地散了。只是那夜的脚步声和碰撞声,会永远留在我爸的记忆里,那是一个老朋友最后的告别,带着点笨拙,也带着点不舍。
而那栋老房子,从此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度,像是有人在某个寂静的夜里,悄悄来过,又悄悄走了,只留下满屋的念想,和一声叹息般的回响。
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K77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