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一次听说长寿镇,是在报社档案室积灰的旧报纸上。1987年的地方通讯版角落里,有篇不足三百字的报道,说湘西深山中藏着个与世隔绝的小镇,镇上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占三成,百岁寿星更是常见,被当地人称作“长寿镇”。报道里没写具置,只提了一句“沿沅江支流上行,过三座无名桥可见”。
那年我刚从新闻系毕业,满脑子都是“挖掘真相”的热血,对着那张泛黄的报纸琢磨了半个月,终于从一位退休老编辑那里打听到更具体的线索。“那地方邪乎得很,”老编辑嘬着牙花子,烟灰落在褪色的马甲上,“上世纪五十年代有记者去过,回来就疯了,整天念叨‘他们在啃骨头’,没过半年就跳了江。”
这话非但没吓退我,反而像火星点燃了枯草。我揣着老编辑手绘的简易地图,背着帆布包就上了路。从县城坐拖拉机晃了三个小时,又沿着泥泞的山路走了大半天,首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,才看见一道横跨在溪涧上的石拱桥。桥栏上爬满青藤,桥洞下的溪水泛着深绿,像块被泡透的老玉。
过了第三座桥,视野忽然开阔起来。成片的吊脚楼沿着山势铺开,黑瓦在暮色里泛着暗光,炊烟像淡青色的带子缠在屋顶。奇怪的是,镇上异常安静,听不见鸡鸣狗吠,连人说话的声音都没有,只有风吹过吊脚楼木缝的呜咽声。
我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,木门虚掩着,推开门时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走。屋里光线很暗,一个穿蓝布对襟衫的老太太正坐在火塘边,手里攥着根铜烟杆,火塘里的炭火明明灭灭,映得她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。
“后生,找谁?”老太太的声音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阿婆,我是来采风的,听说这里是长寿镇?”我把帆布包放在门槛上,尽量让语气显得和善。
老太太抬起头,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睛——浑浊得像蒙着层白雾,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锐利。“长寿镇?”她重复了一遍,嘴角扯出个奇怪的弧度,“我们这不叫这名,叫‘留寿村’。”
正说着,里屋传来一阵咳嗽声,老太太站起身,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,“你要是找地方住,去村头找王屠户,他家有空房。”
王屠户的家很好找,门口挂着两串发黑的肉干,风一吹晃悠悠的,看着不像猪肉,倒像是某种野兽的内脏。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在磨刀,刀刃在煤油灯下闪着冷光,听见动静转过头,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巴的疤。
“住店?”他嗓门洪亮,震得我耳朵嗡嗡响,“一晚五十,管两顿饭。”
我付了钱,被他领到后院的吊脚楼。房间很小,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缺了腿的木桌,墙角堆着些干草,散发出霉味。窗外就是镇子的主干道,此刻己经黑透了,只有几户人家的窗纸透出昏黄的光,像一只只半眯的眼睛。
夜里我被冻醒了,窗外的月光惨白,照得院子里的老槐树影影绰绰。忽然,我听见一阵奇怪的声音,像是有人在磨牙,又像是骨头被啃咬的脆响,从镇子深处传来,断断续续的,裹在风里钻进窗缝。
我披了件外套走出房间,王屠户家的堂屋还亮着灯。透过门缝,我看见王屠户正蹲在火塘边,手里拿着块黑乎乎的东西在啃,嘴角沾着暗红的黏液。他的儿子,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,正坐在旁边,手里捧着个陶碗,低着头呼噜呼噜地喝着什么,碗沿上也沾着同样的暗红色。
“爹,今天的肉有点柴。”男孩含糊不清地说。
王屠户没说话,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,喉结上下滚动,发出“咕咚”的声响。
我吓得缩回了手,后背一阵发凉。那东西绝对不是猪肉,看形状倒像是根骨头,上面还沾着些筋膜。我悄悄退回房间,用被子蒙住头,可那啃咬声总在耳边盘旋,像无数只虫子在爬。
第二天一早,我被一阵敲锣声吵醒。推开窗,看见镇上的人都往村西头走,男女老少排着队,手里都捧着个陶碗,表情肃穆得像在参加什么仪式。我赶紧洗漱好,跟在人群后面。
村西头有座祠堂,黑瓦白墙,门楣上挂着块牌匾,写着“留寿堂”三个字,漆皮剥落,看着有些年头了。祠堂前的空地上挖了个大坑,十几个壮汉正往坑里填柴火,一个穿长衫的老者站在坑边,手里拿着本线装书,嘴里念念有词。
“这是在做什么?”我问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。
妇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,压低声音说:“祭山神。”
“祭山神要烧这么多柴火?”我注意到坑边还堆着些奇怪的东西——一捆捆的艾草,几坛黑褐色的液体,还有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木架,不知道里面是什么。
妇人没再理我,只是抱着孩子往前走了几步,把陶碗放在祠堂门口的石台上。我这才看清,陶碗里装的不是食物,而是暗红色的液体,闻起来有股淡淡的腥味。
仪式开始了。老者点燃了柴火,火苗“腾”地一下窜起来,舔舐着空气,发出“噼啪”的声响。十几个壮汉把那几坛液体倒进坑里,火苗瞬间变成了诡异的青绿色,冒出滚滚浓烟,呛得人眼睛发疼。
接着,两个年轻人抬着那个木架走了过来,红布被掀开,露出里面的东西——居然是一个人!被捆在木架上,穿着破烂的衣服,头发乱糟糟的,看不清脸,只能看见的胳膊上布满了伤痕。
“这是……”我吓得浑身发冷,刚想喊出声,就被旁边的王屠户捂住了嘴。
“别多嘴!”他的力气大得惊人,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,“外来的后生,想看就乖乖看,不想看就滚回屋去!”
我挣扎着点头,他这才松开手。我看着那个被捆在木架上的人,忽然意识到那人的胸口还有起伏——他还活着!
老者举起手里的书,声音陡然拔高:“山神显灵,赐我村百年福寿!今献祭品,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,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求山神续我等阳寿!”
人群跟着跪倒在地,嘴里喊着“求山神赐寿”,声音整齐划一,像事先排练过无数次。壮汉们抬起木架,缓缓放进燃烧的大坑里。
火焰瞬间吞噬了木架,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,声音刺破浓烟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可奇怪的是,惨叫声只持续了几秒钟就戛然而止,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。
青绿色的火苗越烧越旺,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,还夹杂着那股淡淡的腥味。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忍不住蹲在地上干呕起来。
“后生,第一次见?”王屠户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边,手里拿着块布擦着刀,“每年都要祭一次,不然哪来的长寿?”
“那……那是什么人?”我指着大坑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外乡人呗,”王屠户说得轻描淡写,“迷路闯进来的,正好给山神当祭品。”
我这才明白老编辑说的“他们在啃骨头”是什么意思。所谓的长寿,根本不是什么风水宝地的恩赐,而是用外来者的生命换来的!那些百岁寿星,那些鹤发童颜的老人,都是靠吸食别人的阳寿才活下来的!
“你们就不怕遭报应吗?”我瞪着王屠户,眼睛里像要冒火。
他咧嘴一笑,脸上的疤痕扭曲着,显得格外狰狞:“报应?能多活几年,什么报应我都认。”
那天下午,我想偷偷离开,可走到第三座桥时,发现桥被人拆了,溪涧里的水涨了不少,深绿色的水面上漂浮着些不知名的水草。我沿着溪涧往下游走,没走多远就看见两个拿着柴刀的壮汉站在岸边,眼睛首勾勾地盯着我。
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。
回到镇上,王屠户把我锁在了房间里。窗户被木板钉死了,屋里漆黑一片,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微光。我拍着门喊了半天,没人应,只有外面传来脚步声,越来越近,又越来越远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听见开门的声音,王屠户端着个陶碗走进来,碗里还是那种暗红色的液体。“喝了吧,”他把碗递到我面前,“这是山神的恩赐,喝了能安安稳稳的。”
我一把打翻了陶碗,暗红色的液体溅在地上,像一滩凝固的血。“你们这群疯子!刽子手!”
王屠户的脸沉了下来,他抓住我的胳膊,把我按在地上,另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,强行往我嘴里灌着什么东西。那东西又腥又涩,滑进喉咙里像有无数条小蛇在爬。
我很快就失去了力气,眼皮越来越沉。昏过去之前,我看见王屠户的儿子站在门口,手里拿着块啃了一半的骨头,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,嘴角挂着笑。
再次醒来时,我发现自己躺在祠堂前的石台上,浑身被捆得结结实实。太阳快落山了,晚霞把天空染成了血红色,祠堂门口的石台上摆满了陶碗,里面的暗红色液体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镇上的人围在我周围,那个穿长衫的老者站在我面前,手里拿着那本线装书。“后生,莫怕,”他的声音很温和,却让我不寒而栗,“能成为山神的祭品,是你的福气。”
“你们到底是人还是鬼?”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。
老者笑了,露出嘴里发黑的牙齿:“我们?我们是想活下去的人。”他翻开线装书,念起了晦涩难懂的咒语,“百年前,我村瘟疫横行,十室九空,是山神显灵,告诉我们以生人献祭,可换阳寿……”
我这才明白,所谓的山神,根本就是个嗜血的邪物,而长寿镇的人,早己被欲望吞噬,变成了帮凶。他们用外来者的生命延续自己的寿命,被困在这个看似宁静的小镇里,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罪恶的仪式。
火苗又一次燃起,青绿色的火焰映在每个人的脸上,他们的表情虔诚而狂热。我被抬起来,往大坑的方向移动,热浪扑面而来,带着那股熟悉的焦糊味。
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,人群突然骚动起来。有人指着溪涧的方向大喊:“桥!桥又修好了!”
所有人都转过头,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——第三座桥不知什么时候被重新搭好了,桥头上站着个穿蓝布对襟衫的老太太,手里拄着根拐杖,正是我刚到镇上时遇到的那位。
“你们这群孽障!”老太太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,“百年了,还执迷不悟!”
老者脸色一变,指着老太太喊道:“把她抓起来!她想坏了山神的好事!”
可没人动。老太太一步步走过来,她的眼睛不再浑浊,反而亮得惊人。“当年我爹就是第一个祭品,”她看着我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娘不忍心,偷偷把我送了出去,让我永远别回来……可我还是回来了,我想看看,你们到底能活多久!”
人群开始动摇,有人放下了手里的陶碗,有人往后退了几步。老者急了,举起手里的线装书就要念咒,却被王屠户的儿子推了一把,摔进了燃烧的大坑里。
“爹说,你早就该死了。”男孩的声音冷冰冰的,手里还拿着那块啃了一半的骨头。
混乱中,有人解开了捆着我的绳子。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,跟着几个想要逃离的年轻人往桥头跑。身后传来惨叫声、哭喊声,还有青绿色的火焰爆裂的声响。
跑到桥头时,我回头看了一眼。长寿镇被火光笼罩着,吊脚楼在火焰中扭曲、坍塌,像一头正在燃烧的巨兽。那个穿蓝布对襟衫的老太太站在祠堂前,任由火焰吞噬她的身体,脸上带着解脱的笑容。
我再也没有回过长寿镇。后来听沅江边的渔民说,那里烧了三天三夜,火灭了之后,整个镇子都塌了,变成了一片废墟。有人想去看看,却发现原本的溪涧改了道,三座石拱桥也不见了,仿佛那个叫“留寿村”的地方,从来就没存在过。
我把这段经历写成了报道,却因为“内容过于离奇”被主编压了下来。首到现在,那篇稿子还锁在我的抽屉里,旁边放着那张泛黄的旧报纸。
偶尔夜深人静时,我还会听见那阵啃咬声,从记忆深处传来,像在提醒我——有些长寿,从来都不是福气,而是用无数个夜晚的恐惧和罪恶,堆砌起来的诅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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