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年前的乡村晨雾，总带着化不开的湿冷。
那时候我刚上小学，家离学校足有五公里，每天天没亮就得出发，踩着露水走一个多小时才能到。
那天的雾格外浓，浓到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一团。
我缩着脖子往前挪，土路坑坑洼洼，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鸡叫，除此之外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在雾里荡开。
走到半路，身后忽然传来另一个脚步声。我心里一紧，
猛地回头，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。
等那人走近些，才看清是个大娘，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，脸上布满皱纹，是附近村子的人，但我叫不上名字。
她没说话，我也不敢开口。
那时候我胆子小，见了生人就怯场，只是默默加快了些脚步。
可大人走得总比小孩快，她几步就跟了上来，和我并排走着。
一路无话，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在雾里交织，像一串没头没尾的鼓点。
天渐渐亮了些，雾淡了点，能看清前面的路了。
转过一个弯时，我眼尖，瞥见路边的草丛旁躺着一张钱。
紫色的，在晨光里泛着点光，看大小像是五块钱。
那时候五块钱能买不少零食，我心里一热，刚想跑过去，身旁的大娘却比我更快。
她几乎是立刻就弯下腰，动作利落地捡起了那张钱，随手塞进了褂子口袋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好像只是捡起了一片落叶。
我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可惜的劲儿，首懊恼自己没再走快两步。要是我跑快点，那五块钱就是我的了。
转过弯没多久，大娘就往另一条岔路走了，还是没说一句话，身影很快又融进了没散尽的雾里。
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，心里还惦记着那五块钱，闷闷地继续往学校走。
那天的课我没怎么听进去，总在想那五块钱的事。
好不容易挨到放学，一路小跑着回家，到家时天己经擦黑了。
我刚进屋放下书包，就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哭声，不是寻常的哭，是那种拖长了调子、带着唢呐声的哭丧声。
声音忽远忽近，在寂静的傍晚里显得格外瘆人。
我扒着门框往外看，问正在做饭的妈妈：“妈，谁家在哭啊？”
妈妈手里的锅铲顿了一下，叹了口气说：“是前村的张老太，今早晨没了。说是早上起来倒尿盆，一头栽在院里，等发现的时候己经没气了……”
我愣了一下，前村的张老太？
不就是早上跟我一起走路的那个大娘吗？
“她……她早上还跟我一起走路上学呢，”我结结巴巴地说，“还在拐弯那儿捡了五块钱……”
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变了，手里的锅铲“当啷”一声掉在锅里。
她猛地抓住我的胳膊，声音都有些发颤：“你说啥？你啥时候见着她的？她凌晨就被发现没了，家里人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张罗后事了！”
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。
凌晨就没了？那早上跟我一起走路、捡了五块钱的是谁？
哭丧声越来越清晰，唢呐的调子尖锐又悲凉。
我忽然想起那张紫色的五块钱，想起大娘捡起它时毫无波澜的脸，想起她消失在雾里的背影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窜上来，瞬间浸透了全身。
后来听大人们说，张老太家里条件不好，去世后办丧事，光是请人、买东西，前前后后正好花了五千块。
那天晚上，我缩在被窝里，总觉得窗外的雾又浓了起来，好像有个穿蓝布褂子的人影，正弯腰在路边捡着什么。
那五块钱的紫色，在梦里变成了化不开的黑，死死缠着我，缠了好多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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