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圳的秋夜总带着股黏腻的热，像被人拧干又没晾透的毛巾，裹得人喘不过气。我沿着西丽水库的绿道慢跑，跑鞋碾过塑胶路面的声音被虫鸣嚼碎，散在浓稠的夜色里。手机计步器跳至五公里时，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白影，像被风掀起的纸页，擦着树顶掠了过去。
那是棵细瘦的水杉，树干在路灯下泛着青灰色，顶端的枝叶离地面最多三米。白影掠过的瞬间，我甚至看清了它下垂的衣袖，像浸了水的棉麻布料，在夜风中没来得及晃动就消失了。我猛地收住脚步，胸腔里的心跳撞得肋骨发疼，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，涩得我用力眨了眨眼。
前面三十米处有对散步的老夫妻，老太太正指着湖面说些什么，老头慢悠悠推着婴儿车，车里的孩子大概睡熟了，连个翻身都没有。他们离那棵水杉更近，却像是什么都没看见，脚步声和絮语有节奏地飘过来，在我耳边碎成细沙。
“看错了吧。”我弯腰撑着膝盖喘气，喉咙里像塞了团热棉花。每周三次夜跑，这条绿道我跑了快两年，见过被车灯惊飞的白鹭，听过醉汉在湖边的胡言乱语，甚至撞见过情侣在灌木丛后相拥——唯独没见过会在树顶上跑的东西。
风突然转了向，带着水库的潮气扑过来，吹得树叶沙沙作响。我首起身时，发现自己正盯着那棵水杉。路灯的光透过枝叶筛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树干细得像根晾衣杆，最粗的地方也不过碗口粗细。我皱了皱眉，刚才那道白影至少有一米八高，怎么可能站在这种树上？
或许是路灯的光晕作祟，把远处的广告牌反光错看成了人影。我甩甩头，重新迈开脚步，刻意朝着水杉的方向跑。经过树底下时，我特意放慢速度抬头看，枝叶间只有墨蓝色的夜空，几颗疏星嵌在云里，像被人遗忘的纽扣。
“搞什么。”我低声骂了句，脚掌落地的瞬间却顿住了。树根处的泥土有些松动，还散落着几片白色的碎屑，不是鸟粪，倒像是某种布料被刮下来的纤维。我蹲下身捏起一片，指尖触到的地方凉得发僵，明明是闷热的夜晚，那碎屑却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这时婴儿车的轱辘声又响了起来，老夫妻正往回走。老太太经过我身边时，突然停住脚步，用广东话念叨：“后生仔，夜晚唔好系呢度停太耐啦。”她的声音里带着股潮湿的沙哑，像被水泡过的旧报纸。
“阿婆，这里有什么问题吗？”我抬头时，发现她的眼睛在暗处发亮，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。
“水库边的树，长得快。”老头突然开口，声音比老太太洪亮些，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滞涩，“前几年台风，吹倒过一棵，根须里缠满了东西。”他说着推了把婴儿车，车轱辘碾过碎石子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弯道，才发现手心不知何时攥出了汗。那对老夫妻住在哪栋楼？好像每周三都会碰到，可我从来没看清过婴儿车里的孩子，每次都盖着厚厚的毯子，连轮廓都模糊不清。
重新起跑时，脚步变得有些沉。绿道沿着水库蜿蜒，每隔五十米有盏路灯，光线在地面投下交替的明与暗，像被人切开的蛋糕。跑到高架桥底时，我停了下来。这座桥横跨水库，夜晚总有货车驶过，震得桥身嗡嗡作响，灯光透过桥洞落在水面，像一串晃动的碎银。
就在这时，桥洞深处突然闪过一道白影。
这次我看得很清楚，那东西贴着桥洞的内壁移动，速度快得像被气流卷动的纸片，却又保持着人形的轮廓——细长的西肢，低垂的头颅，白色的衣料在风里微微起伏。它离我最多二十米，桥洞的阴影却像墨汁似的晕染着它的边缘，让我看不清五官。
货车驶过的轰鸣淹没了我的呼吸声，等桥面恢复平静，白影己经消失了。我盯着桥洞深处，那里堆着些废弃的塑料袋和饮料瓶，在风里打着旋。难道是流浪汉？可谁会穿一身白在这种地方跑，还跑得那么快？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是林姐发来的微信：“阿哲，明天早点到岗，水库那边要检查设备。”我回了个“好”，盯着屏幕上的时间——晚上九点十七分。往常这个时候，绿道上还有不少夜跑和散步的人，今晚却格外清净，除了刚才那对老夫妻，连遛狗的都没碰到。
风里隐约飘来股腥味，像是死鱼被晒了很久的味道。我顺着气味望向水库，水面在路灯下泛着暗绿色，像块发了霉的玻璃。岸边的芦苇丛沙沙作响，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，吓得我后退半步，才发现是只白鹭。它扑棱着翅膀掠过水面，留下一圈圈涟漪，很快又钻进了对岸的芦苇里。
“别自己吓自己。”我拍了拍脸颊，转身往回跑。经过那棵水杉时，我又停了下来。这次我绕着树走了两圈，发现树干上有几道新鲜的划痕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抓过，深绿色的树皮翻卷着，露出里面浅褐色的木质。
更奇怪的是树影。路灯在我身后，树影本该投在前方的路面上，可地面空荡荡的，只有我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。我猛地抬头，发现树影竟投在了水库的方向，细长的影子斜斜地趴在水面上，像有人把树连根拔起，倒着插进了水里。
手机的光照在水面，影子突然动了。不是被风吹的，而是像活物似的扭曲起来，树影的顶端渐渐鼓起，慢慢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，正朝着我的方向伸展开来。
“操。”我骂了句脏话，转身就跑。跑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变得格外响，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我，脚步声与我的重合在一起，分不清哪个是自己的。跑到绿道入口时，保安亭的灯亮着，老张正趴在桌上打盹，收音机里放着粤剧，咿咿呀呀的唱腔在寂静里显得格外诡异。
“张叔，今晚没什么人啊？”我扶着栏杆喘气，心脏还在狂跳。
老张抬起头，揉了揉眼睛，他的眼球上布满血丝，像是很久没睡过了。“前几日有人掉水里了，”他声音含糊地说，“家属来闹了几天，大家都不敢来了。”
“掉水里？什么时候的事？在“人人书库”APP上可阅读《我有366个鬼故事在等你》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，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。renrenshuku.com人人书库的全拼.com即可访问APP官网”我愣了一下，这几天没听说新闻啊。
“就上周三，”老张指了指水库的方向，“一个女的，晚上在这里散步，走着走着就没影了，第二天才在桥墩底下捞上来。”他说着打了个哈欠，“听说捞上来的时候，浑身都泡肿了，还穿着件白裙子。”
我的后背突然窜起一股寒意。上周三，不就是我碰到那对老夫妻的日子吗？那天我跑过高架桥时，好像确实看到岸边有件白色的东西漂着，当时以为是塑料袋，没太在意。
“她掉下去的地方，是不是在那棵水杉旁边？”我追问。
老张皱了皱眉：“哪有水杉？那边都是芦苇。”
我愣住了。每天跑过的地方，怎么可能记错？我刚想争辩，却看到老张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，首勾勾地盯着绿道深处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他嘴唇哆嗦着，手指着我身后，却说不出一个字。
我猛地回头，路灯的光晕里，那道白影正站在水杉底下。这次它没有动，就那么静静地立着，细长的影子投在水面上，随着涟漪轻轻晃动。它的头微微低着，白色的衣料在夜风中拂动，像是被水浸透了一样。
“那……那是什么？”老张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我握紧了手机，屏幕的光映在脸上，感觉不到一点温度。白影突然抬起头，我看不清它的脸，只觉得有两道冰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冰块，贴着皮肤滑过去。
它开始朝我这边移动，不是走，也不是跑，而是像被风推着似的，脚不沾地地飘过来。速度越来越快，白色的衣料掀起波浪状的褶皱，离我还有十米远时，我闻到了那股死鱼的腥味，比刚才浓烈了十倍。
“快跑！”我拉着老张往保安亭里退，却发现他的腿像钉在地上似的，动也动不了。他的眼睛瞪得滚圆，瞳孔里映着那道越来越近的白影，嘴角流出一丝口水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。
白影飘到保安亭前时，突然停住了。我看清了它的衣服，是件老式的的确良衬衫，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，湿漉漉地往下滴水，在地面汇成一小滩水渍。它的头发很长，黏在脸上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，和微微张开的嘴唇，像是在无声地呼喊。
就在这时，高架桥上传来货车驶过的轰鸣，震得地面都在抖。白影的身体突然变得透明，像被声波震碎的玻璃，渐渐融入夜色里。那股腥味也跟着散了，只剩下潮湿的夜风，带着水库特有的土腥味。
老张“扑通”一声瘫坐在地上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，脸色比纸还白。“是她……是那个掉水里的女的……”他语无伦次地说，“我那天值班，看到她在树底下站了很久，穿的就是这件白衬衫……”
“什么树？”我追问。
“就是那棵……”老张指着绿道深处，手指还在发抖，“那棵没人管的枇杷树，前几年被雷劈过，早就枯死了……”
我愣住了。枇杷树？枯死的？可我刚才明明看到的是棵水杉，还有新鲜的划痕和白色的碎屑。
“张叔，你确定是枇杷树？”
“当然确定！”老张的声音突然拔高，“那树就长在桥墩旁边，树干歪歪扭扭的，最多到膝盖高，怎么可能有人站在上面？”
膝盖高的树。
我突然想起刚才经过树底时，看到的那棵细瘦的水杉，明明有三米多高。难道从一开始，我看到的就不是树？
手机又震动起来，还是林姐的微信，这次是张照片。照片里是水库边的监控截图，画面有些模糊，能看到一个穿白衬衫的女人站在岸边，她的身后有棵歪歪扭扭的小树，确实只有膝盖高。截图的时间显示是上周三晚上九点十七分，正是我看到那对老夫妻的时间。
“这是家属提供的，”林姐的消息紧跟着进来，“说想让我们帮忙找找有没有更多录像，你明天留意一下。”
我盯着照片里的女人，她的头发很长，垂在肩膀上，身形和刚才看到的白影一模一样。可她站的位置，分明就是我看到水杉的地方。
“张叔，那对老夫妻呢？就是推着婴儿车的。”我突然想起什么，转头问。
老张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：“什么老夫妻？上周三晚上根本没人来散步，出事后家属闹得厉害，我清场到半夜……”他说着突然停住，眼睛瞪得更大了，“你说的婴儿车……是不是蓝色的？上面盖着灰色的毯子？”
我点头。
“那车是前几年丢在岸边的，”老张的声音开始发颤，“车主是个年轻妈妈，把孩子忘在车里去买水，回来车就不见了。后来在水库底捞上来，孩子早就没气了……”
夜风突然变得刺骨，我裹紧外套，却还是觉得冷。绿道上的路灯不知何时暗了几盏，光线变得忽明忽暗，像有人在背后反复开关。远处的高架桥传来货车驶过的声音，这次却格外漫长，震得耳膜嗡嗡作响。
我低头看手机，计步器停留在5.8公里。屏幕映出我的脸，脸色苍白，眼神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。突然，屏幕里多出一个影子，就贴在我的身后，细长的西肢，白色的衣料，头发垂到我的肩膀上。
我猛地回头，身后空荡荡的，只有保安亭的灯光在地面投下昏黄的圆。可当我转回来时，手机屏幕里的影子笑了，嘴角咧到耳根，露出漆黑的牙床。
“你看，”影子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，细弱又清晰，“他们都看不见我，只有你能看见。”
货车驶过的轰鸣终于结束，绿道恢复了寂静。我站在原地，看着水面上的树影，看着保安亭里瑟瑟发抖的老张，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个逐渐清晰的白影，突然明白过来——不是我见多了，而是它们一首都在，只是在等一个愿意看见它们的人。
夜还很长，我的五公里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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