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秀揣着老太太给的几个馍，趁着夜色溜出镇子。北风刮在脸上，像刀子似的。她裹紧了那件旧衣裳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北走。
天蒙蒙亮时，她找了个背风的山坳歇脚。掏出馍来啃，馍己经冻得硬邦邦的，咬一口首掉渣。她就着雪咽下去，嗓子眼剌得生疼。
越往北走，越是荒凉。田地都荒着，村子里十室九空。有时能看见几个老人蹲在门口晒太阳，眼神空洞得像枯井。
她不敢进村，总是绕道走。饿了就挖点野菜根，渴了就抓把雪。晚上找个草垛或者树洞猫一宿，冻得整夜睡不着。
这天晌午，她正沿着一条冻河往前走，忽然听见远处有马蹄声。紧忙躲到河岸下头，屏住呼吸。
一队骑兵从路上跑过，马背上驮着抢来的粮食和鸡鸭。有个兵怀里还抱着个哭闹的孩子，后头有个女人追着哭喊：
"还我孩子！求求你们还我孩子！"
当兵的回手一鞭子抽过去，女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。骑兵们哈哈大笑，扬长而去。
林秀趴在河岸下，指甲掐进冻土里。她想起小翠，想起那些被拖走的姐妹，眼泪冻在脸上。
等兵走远了，她才敢爬出来。跑去看了看那个倒在地上的女人，人己经没气儿了。她找了块破席子，草草把尸体盖了盖。
继续往北走，心比身子还冷。
又走了两天，她实在撑不住了。脚上的鞋早就磨穿了底，冻疮裂开流着黄水。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。
这天傍晚，她看见前头有个破庙，想着进去避避风。
庙门早就塌了半边，里头供的神像歪倒在一边，落满了灰。她在神坛后头找了个角落，蜷缩着坐下。
刚合上眼，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。她紧忙躲到神像后头，大气不敢出。
进来的是个老婆子，挎着个破篮子，也是来避风的。老婆子没看见她，自顾自坐在门槛上，从篮子里掏出个硬馍啃。
林秀犹豫了半天，还是慢慢走出来。
老婆子吓一跳，紧忙把馍藏怀里："谁？"
"大娘，俺也是逃难的..."林秀哑着嗓子说。
老婆子打量她半天，松口气，把馍掰了一半递给她："吃吧，闺女。"
两人就着雪啃馍，谁也没说话。
吃完馍，老婆子叹口气："这兵荒马乱的，往哪儿逃都不是个事儿。"
"大娘往哪儿去？"林秀问。
"俺去找儿子，"老婆子眼圈红了，"去年被抓了壮丁，至今没信儿。听说往北走有个兵营，俺去碰碰运气。"
林秀心里一紧。她可不敢往兵营去。
夜里，两人挤在神坛后头取暖。老婆子睡得沉，打呼噜。林秀却睡不着，听着外头的风声，心里发慌。
天没亮，老婆子就起来了。"闺女，俺得走了，"她拍拍林秀，"你好自为之。"
林秀点点头，看着老婆子蹒跚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。
她又在庙里待了半天，等日头升高些才出来。继续往北走，腿沉得像灌了铅。
正走着，忽然听见前头有小孩的哭声。她紧忙躲到树后，悄悄张望。
是个小男孩，约莫五六岁，坐在路边哭得撕心裂肺。西周没人，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。
林秀犹豫再三，还是走了过去。
"娃，咋一个人在这儿？"她轻声问。
孩子吓得一哆嗦，抬头看她，哭得更凶了。
林秀蹲下身，从怀里掏出最后半块馍："吃吧，别哭了。"
孩子怯生生地接过馍，小口小口地啃起来。
"你爹娘呢？"林秀问。
孩子摇摇头，眼泪又下来了："找不着了...兵来了...都跑散了..."
林秀心里一酸。这兵荒马乱的，这么小的孩子可咋活。
她拉起孩子的手："跟俺走吧，俺带你找爹娘。"
孩子点点头，紧紧抓住她的衣角。
一大一小两个人，互相搀扶着往北走。孩子走不动了，林秀就背他一段。虽然更累了，但心里好像有了点暖和气儿。
天黑时，她们找到个废弃的窑洞。林秀捡了些柴火，想生火取暖，可火镰子早就坏了。只好和孩子挤在一起，靠体温互相取暖。
孩子在她怀里睡着了，小脸冻得通红。林秀看着孩子的睡脸，忽然想起虎子。要是虎子还活着，也该这么大了...
她轻轻叹了口气，把孩子搂得更紧些。
半夜里，孩子突然发起烧来，浑身滚烫，说明话。林秀急得没法子，只能用自己的破衣裳蘸了雪，给孩子擦身子。
天快亮时，孩子的烧稍微退了些，但还是很虚弱。林秀背起孩子，继续往北走。得赶紧找个有人烟的地方，给孩子弄点药吃。
日头升高时，她看见前头有个小村子。村口的老槐树上，挂着面破旗子，像是有人住。
她鼓起勇气，背着孩子往村里走。
村口有个老头正在晒太阳，看见她们，愣了一下。
"大爷，"林秀喘着气，"能给碗热水吗？孩子病了..."
老头打量她们半天，点点头："跟我来吧。"
老头把她们领到一间土房前，朝里头喊："老婆子，来客了！"
个老太太应声出来，看见孩子烧得红扑扑的脸，紧忙接过去："快进屋，炕上暖和。"
老太太把孩子放在炕上，盖好被子，又端来碗热水，一点点喂给孩子喝。
"谢谢大娘..."林秀哑着嗓子说。
"谢啥，"老太太叹气，"这世道，都不容易。"
她看了看林秀破烂的衣裳和冻裂的手，摇摇头："你们娘俩就在这儿歇几天吧。"
林秀鼻子一酸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这一路上，总算遇到个好人家。
（第三十三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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