谷雨过后,日头毒起来了。林秀正猫腰在地里锄草,汗珠子顺着下巴滴到土坷垃上。屯口忽然一阵闹哄,几个骑自行车的邮递员进了屯,车把上挂着鼓囊囊的绿帆布包。
"邮差来了!"孩子们呼啦啦围上去。
林秀拄着锄头,远远瞅着。邮递员从包里掏出一沓信,老支书挨个念名字。每念到一个,就有人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接。
"马翠花!你儿子来信了!"
马大嫂慌里慌张在围裙上擦手,接过信时眼圈都红了。
林秀低下头,继续锄草。锄头砸在土坷垃上,"梆梆"响。
"林秀!"老支书突然喊了一嗓子。
林秀手一抖,锄头差点砸脚面上。
"有你的通知单。"
那是张浅黄色的纸,盖着县里的红戳子。林秀认不得几个字,手抖得像筛糠。马大嫂凑过来念:"扫盲优秀学员...县里要开表彰会..."
西周围满了人,七嘴八舌议论着。林秀捏着那张纸,像捏着块烫手山芋。
晚上,马大嫂来帮她认字。"下月初五开会,公社统一派车。"她拍拍林秀的手背,"好事啊,能去县里见见世面。"
石头兴奋得在炕上打滚:"娘,县里啥样?有楼房不?有汽车不?"
林秀却愁得一宿没合眼。去县里要开介绍信,要见干部,还要上台讲话。她一个庄稼人,哪经过这阵仗。
第二天,小李老师特意从公社赶来。"必须去,"她斩钉截铁地说,"你是咱屯的榜样。"
临走前夜,林秀把石头托付给马大嫂。孩子睡得迷迷糊糊,小手还死死攥着她的衣角。林秀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,心里酸得厉害。
天没亮,公社的拖拉机就"突突"开来了。林秀穿着唯一没有补丁的蓝布衫,手里紧紧攥着布包,里头装着干粮和那张通知单。
拖拉机颠得厉害,震得人浑身发麻。路边的树嗖嗖往后跑,林秀头一回看见山外面的世界。
县城的楼房真高,街上的人真多。表彰会在县委大院开,红旗插满了墙头。林秀和其他学员挤在前排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
"林秀同志!"台上念到她的名字。
她僵着腿挪上台,灯光刺得睁不开眼。干部和她握手,递过来一个红纸包着的奖品。台下掌声像打雷。
回程的路上,林秀一首抱着那个纸包。里头是一支钢笔,一个笔记本,还有五块钱奖金。
拖拉机在屯口停下时,天都黑透了。马大嫂家的灯还亮着,石头趴在窗台上睡着了。
"娘..."孩子惊醒,光脚丫子跑出来。
林秀一把搂住他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夜里,她翻开笔记本,用新钢笔写下第一个字:"人"。墨水在纸上洇开,像种下的种子。
月光照进屋里,钢笔尖闪着微光。林秀忽然觉得,认字真能改变点什么。至少,她能给虎子写信了——要是他还活着的话。
远处传来几声狗叫,屯子里静悄悄的。林秀吹了灯,把笔记本贴身收好。窗外的月亮又圆又亮,照着沉睡的村庄,也照着不知在何方的亲人。
(第西十八章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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