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六，扫盲班开课了。教室设在屯里废弃的祠堂，墙上挂着块掉了漆的黑板，缺腿的桌子用土坯垫着。
林秀天不亮就起来，换上洗得发白的褂子，头发抿了又抿。石头揉着眼睛问："娘，你去学认字？"
"嗯，"林秀往布袋里装了两个窝头，"晌午不回来，你自己热饭吃。"
祠堂里挤满了人，多是妇女和半大孩子。马大嫂朝她招手："秀儿，这儿有座！"
教课的是公社派来的小李老师，才十八九岁，辫子上扎着红头绳。她先在黑板上写了个"人"字："一撇一捺，互相支撑，这就是人。"
林秀捏着铅笔，手抖得厉害。铅笔在纸上打滑，划出的道道歪歪扭扭。旁边的小媳妇"噗嗤"笑了，马大嫂瞪她一眼："谁天生会写字？"
晌午歇晌，大家蹲在祠堂门口吃饭。林秀啃着冷窝头，手指在地上比划"人"字。小李老师走过来，塞给她一个热土豆："慢慢来，我一开始也不会。"
下午学"口"字。林秀忽然想起虎子小时候，张着没牙的嘴要食吃。笔尖一顿，在纸上洇开个墨点。
"娘，"晚上石头举着作业本，"这是'人'，这是'口'。"孩子的手印子抹得满纸都是。
林秀鼻子一酸，搂过石头："娘教你。"
开春农忙，扫盲班改在晚上。祠堂里点着煤油灯，人影在墙上晃。小李老师教"田"字，林秀想起自家那片地，一横一竖格外亲切。
"林秀学得最快。"小李老师夸她。其实她是趁做饭时用烧火棍在地上练，煮一锅粥的功夫能写二十遍。
谷雨那天，小李老师教写自己的名字。"林"字有三根木，"秀"字有禾苗。林秀在作业本上一笔一画地写，写完盯着看了半晌。
"娘会写名字了！"石头满屯子嚷嚷。
立夏前，扫盲班学完了三百字。毕业那天，公社干部来发结业证。林秀捧着那张盖红戳的纸，手抖得差点拿不住。
回家路上，她特意绕到自家地头。绿油油的苗子在风里摇，她忽然觉得，这些苗子就像刚学会的字，一笔一画都在土里扎根。
晚上，她找出藏着的分地凭证。煤油灯下，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认："杨柳屯...林秀...叁亩贰分..."
石头睡着了，小手还攥着半块糖。林秀轻轻抽出糖，在孩子手心写了个"人"字。
窗外蛙声一片，月亮照进屋里，桌上的结业证泛着光。林秀吹了灯，躺在炕上睡不着。她想起小李老师说的话："认了字，就能看懂天下事。"
等找到虎子，她要亲手教他写名字。要是王老实还活着...她不敢往下想，翻个身，对着窗户纸上的月光出了神。
远处传来狗叫，屯子里静悄悄的。林秀摸黑爬起来，又点了灯，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写："春天来了，苗绿了。"
写罢吹了灯，心里竟比吃饱饭还踏实。
（第西十七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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