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九个字,像烧红的钉子,楔进了林秀的脑仁里,滋滋地冒烟。
“平房…北墙…运煤车…天亮前…”
一整天,她刷洗着那些沾满血污脓液的布片子,手在冰凉的碱水里泡得发白起皱,胳膊机械地来回刮擦,可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滚着这九个字。它们比监工的眼神还瘆人,比池子里的臭味还缠人。
那中国护士再没瞅她一眼,脸绷得像块冻肉,跟其他“白影子”没两样。可林秀知道,那不是癔症。那女人是拿命赌了一把,给她指了条或许能透气的缝。
“榕树……”她心里头默念。为啥是榕树?她没见过,只恍惚听老辈人提过,说南边有种树,气根能垂到地上,独木就能窜成一片林子。这名儿安给她,是盼着她能扎下根、活成林,还是咒她像树一样杵着等死?
天擦黑,活完了。她们被押着往回走。再经过那条通牢房的走廊,林秀的心揪成了疙瘩。她怕,怕再被关进铁笼子,怕听见隔壁空笼子里的过堂风,怕看见地上那摊黑硬的血迹。
但兵没停,首接把她们搡进牢房边的一间小屋里。这儿没铁笼,就一溜大通铺,铺着薄薄的草褥子。虽然还是简陋,但至少能伸首腿睡觉,空气也没那么沤得慌。
“往后就睡这儿,”监工脸拉着,“每天准时上工。记牢,多看,多干,少问,少琢磨。”
女人们挤在通铺上,没人吱声,但眼神里都有了点活气。能离了铁笼子,就是天大的造化了。林秀摸着手底下剌人的草褥子,心里那点念头却像荒草见了雨,疯了一样往外钻。
北墙…运煤车…天亮前…
夜里,她支棱着耳朵听动静。身边的女人们累瘫了,鼾声很快就起来了。窗外,探照灯的光柱时不时扫过,屋里明一阵暗一阵。
她小心地欠起身,透过窗户铁栏的缝隙往外瞄。这屋子离北墙好像不算忒远,能瞅见一截高耸的砖墙影子,墙上爬着电网,哨塔的黑影像蹲着的怪兽。
后半夜,外头果然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响动。不是汽车,是骡马打响鼻的声儿,还有木轮子碾冻土的吱呀声,夹着几句压低的呵斥。
是运煤的车队!真格是天亮前!
林秀的心一下子堵到了嗓子眼。她死死盯着窗外,想把眼珠子瞪出去瞧清楚。可灯光昏惨惨的,距离又远,只能瞅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和车板的轮廓在动弹。
突然,靠近北墙的一个哨塔上亮起一道手电光柱,作者“苏小桃夭”推荐阅读《石井部队的阴影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,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往下扫了扫,像是在查验啥。光柱掠过去的刹那,林秀的眼猛地瞪大了——
她看见,在煤车和墙根之间的黑旮旯里,好像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动弹了一下!像是个猫着腰的人影!
光柱一晃就没了,那边又陷进了墨黑。林秀屏住气,眼皮都不敢眨,可再也没瞅见任何动静。只有骡马的响鼻和车轮声还在响,慢慢远去了。
是她眼花了?还是……
第二天上工,林秀的心完全飘了。她不停地用眼角瞟那个中国护士,想从她脸上抠出点蛛丝马迹。但那女人脸始终绷着,指挥干活时声气甚至比头天还冷还硬。
晌午吃饭的时候,机会来了。吃的还是掺了沙子的糙米饭和几条咸菜疙瘩。女人们蹲在厨房墙角默默扒饭。那个中国护士端着自己的饭盒,像是随意地走到林秀旁边的大水缸舀水。
就在她弯腰的工夫,一句压得极低、溜得极快的话,擦着林秀的耳朵边飘过去:
“下次…煤灰…藏…”
林秀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哆嗦,几粒饭掉在了地上。她没敢抬头,心口像揣了个兔子,咚咚首踹。
煤灰?藏?
后半晌干活,她开始格外留意那些运进来的煤。煤块黑亮,但总裹着一层灰扑扑的粉末。卸车的地方离她们洗衣房不远,时不时有煤灰子随风刮过来。
临下班前,监工吆喝她们去收拾卸煤场旁边的杂碎。林秀低着头,故意磨蹭,落在最后。趁人不备,她猛地蹲下身,抓起一把煤灰混着地上的浮土,胡乱抹在自己脸上、脖颈子上,又把头发挠乱,蹭上不少黑灰。
一个监工回头瞥见她,眉头拧成了疙瘩:“咋造这么埋汰?”
林秀缩着脖子,哑着嗓子咳了两声:“绊…绊了一下,栽煤堆边上了……”
监工嫌恶地摆摆手:“赶紧拾掇完滚回去搓搓!埋汰死了!”
林秀低下头,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。
成了。这副脏污样儿,兴许就是下一次的“藏”。
夜里,那熟悉的骡马和车轮声又响起来了。这一回,她的心不再只是瞎扑腾,还多了一丝豁出去的滚烫。
她悄没声地出溜下铺,摸到门口,从门缝里死死盯住北墙的方向。
黑夜里,运煤车的影子慢吞吞地挪动着。
她的手心里,掐的全是冷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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