滨江市西区，“幸福苑”小区三号楼606室。
窗外天色灰蒙蒙的，像是永远洗不干净的老旧抹布，勉强透进些微弱的光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霉味，混合着消毒水、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铁锈似的腥气。
王瘸子撅着屁股，正对着门厅角落里那尊落满灰尘的陶瓷财神爷嘀嘀咕咕，手里捏着三根快烧完的卫生香，拜得烟气缭绕。
“财神爷老人家您多担待，临时落脚，没啥好供奉，就这点心意…保佑咱们平平安安，顺顺溜溜，千万别让那帮穿黑皮的煞星找上门…”他念叨完，小心翼翼地把香屁股插在一个装满大米的破碗里，一回头，看见陈玥正冷眼瞅着他，老脸一红，讪讪道，“…入乡随俗，入乡随俗嘛。这房子阴气重，拜一拜，稳当点。”
陈玥没说话，只是用没受伤的手仔细地给窗户缝隙贴最后一道遮光胶带。她的动作依旧利落，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，断臂处的绷带边缘隐隐透出点暗红色。这间老破小是他们辗转多日才找到的临时巢穴，租金便宜，住户复杂，流动性大，关键是楼道里连个监控探头都欠奉。
而我，正蜷在客厅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沙发上，牙关紧咬，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。
又来了。
右臂皮肤底下，像有无数烧红的蚂蚁在啃噬爬行，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指尖，痒、痛、麻、胀，各种感觉拧成一股尖锐的绞索，死死勒进神经里。青黑色的鳞片纹路比昨天又清晰了几分，边缘微微凸起，摸上去又硬又冷，像套了半截粗糙的铁皮筒子。稍微动一下，骨头缝里都透着酸涩的僵硬感。
操…没完没了… 我闭着眼，试图把意识从那条该死的胳膊上抽离，但每一次心跳，都似乎泵动着更多冰冷而暴戾的力量注入其中，让它离“属于我”更远一点。
“小川，药。”陈玥的声音打断我的煎熬。
她递过来一个小瓷碗，里面是黑黢黢、散发着古怪气味的粘稠药汁。这是用周老道那坛见底儿的“药酒”和最后一点存货药材兑出来的，效果一次不如一次，但总能勉强把那翻腾的龙血压下去片刻。
我接过碗，手抖得厉害，碗沿磕在牙齿上，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屏住呼吸，一口灌了下去。苦涩、辛辣、还带着点诡异的回甘，像一条火线从喉咙烧进胃里，随即一股冰凉的药力散开，勉强缠上那股躁动的龙血，暂时形成一种脆弱的平衡。
剧痛稍减，但那种冰冷的、仿佛有自我意识的吞噬感，依旧盘踞在伤口深处，像潜伏的毒蛇。
“省着点用，最多再撑两回。”王瘸子凑过来，愁眉苦脸地看着空了的碗底，“这玩意儿金贵着呢，没了上哪儿找去？”
“走一步看一步。”陈玥收起碗，语气没什么起伏，但眼神扫过我那条愈发不像话的胳膊时，沉了沉。
屋里一时沉默下来。只有老式冰箱压缩机启动时沉闷的嗡鸣，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、模糊的城市噪音。
王瘸子坐不住，又开始在屋里转悠，摸摸这里，看看那里，最后停在那个积灰的老旧电视柜前，试图研究怎么打开那台大脑袋电视机，嘴里还嘟囔：“这城里人日子过的…连个响动都没有，憋屈…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轻微却急促的敲门声响起！
笃、笃、笃。
不是敲外面的防盗门，而是首接敲在了里面的木门上！
我们三人瞬间僵住，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。
谁？！
这栋破楼邻里关系淡漠，根本没人串门。房东收租也不是这个时候。巡水人？这么快就找上门了？
陈玥反应最快，无声地移动到门后，身体紧贴墙壁，对我使了个眼色，手慢慢摸向腰后——虽然她的配枪早就没了，但匕首还在。
我忍着虚弱和手臂的酸麻，从沙发上撑起来，抓起靠在墙边的斩龙剑。剑身冰凉沉寂，没有任何异样反馈。
王瘸子则吓得差点钻到桌子底下，手忙脚乱地想吹灭财神爷面前的香。
敲门声又响了三下，不急不缓，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规律性。
陈玥透过猫眼向外看，片刻后，她眉头紧锁，低声道：“没人。”
没人？
搞什么鬼？
我深吸一口气，示意她开门。剑尖微微垂下，对准门口，右臂那沉甸甸的力量暗自凝聚，虽然操控艰难，但拼命之下，或许能挥出一击。
陈玥猛地拉开门栓，一把将门拉开！
门外走廊空荡荡的，老旧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敲门声亮着，昏黄的光线下，只有灰尘在空气里无聊地飘浮。
根本没有人影。
但门口的地上，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、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包裹。
王瘸子抻着脖子看了一眼，声音发颤：“…啥玩意儿？送错门了？”
陈玥没有立刻去拿，而是警惕地扫视楼道上下，确认真的空无一人后，才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拨弄了一下那个包裹。很轻，里面像是装着些干燥的东西。
“不像炸弹…”她低语，但还是极其谨慎地蹲下身，用匕首尖端划开包裹的封口。
里面没有爆炸物，也没有奇怪的粉末。只有一小捆用油纸仔细包着的、干枯扭曲的暗褐色根茎状物体，散发着一种淡淡的、类似于甘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。
以及，一张对折的、打印着字的普通A4纸。
陈玥展开那张纸，我们凑过去看。
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，用的是最普通的宋体：
“小心电子眼，‘它们’在找容器。”
没有称呼，没有落款，没有日期。
字迹工整得毫无个性，像是机器打印。
空气瞬间再次凝固。
“容器…”我下意识重复着这个词，胸口那块早己与皮肉长在一起的龙鳞仿佛被这两个字烫了一下，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博士那疯狂而恐惧的嘶吼再次回响在耳边——“你就是下一个容器！”
王瘸子吓得脸都白了，哆哆嗦嗦地指着那包东西：“这…这啥意思？谁送的？这草根是啥？毒药？”
陈玥拿起那捆干枯的根茎，放在鼻尖下仔细闻了闻，又仔细看了看断面和纹理，眼神里露出一丝惊疑不定：“…像是…‘地脉髓须’？这东西…我听周老道提过一次，极其罕见，只长在灵脉节点深处，对稳固气血、压制异种能量有奇效…但几乎绝迹了，黑市上都找不到。”
她猛地抬头看我：“这一小捆，比我们之前用的所有药材加起来都珍贵！”
我心脏猛地一缩。匿名送来急需的、而且是有钱也难买的抑制药材？还留下了那句警告？
这绝不是巡水人的风格。他们要是找到这里，只会是武装到牙齿的抓捕小队。
那是谁？阿青的同伴？其他知道内情的人？还是…别的什么势力？
“小心电子眼…”陈玥重复着第一句警告，脸色越发凝重，“这是在提醒我们，对方可能动用天网系统或者更高权限的监控网络来找我们。‘它们’…指的应该是巡水人里的内鬼，或者…博士那一伙人。”
“容器…”她看向我，眼神复杂，“这个词，看来比我们想的更关键。”
我把那张轻飘飘的纸捏在手里，却觉得有千斤重。警告和救命药一起送来，恩威并施？还是某种更复杂的试探？
送药的人，是敌是友？
屋外，城市依旧喧嚣，车流声隐隐传来。
但这间小小的出租屋，却仿佛被无形的寒意彻底包裹。
我将那捆珍贵的“地脉髓须”紧紧攥在手中，它的触感干燥而脆弱。
可心底那份不安，却如同窗外逐渐弥漫的夜色，越来越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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