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蒙蒙亮，寒气凝成白雾，挂在枯草尖上。我们互相搀扶着，深一脚浅一脚踩过荒草甸子，总算瞧见远处县城的轮廓，灰扑扑的水泥楼挤在一起，像一堆没睡醒的积木。
“总算……总算见着人烟了……”王瘸子喘着粗气，一条腿瘸得更明显，脸上却透出点活气。
陈玥脸色依旧凝重，目光扫过西周：“别高兴太早。这地方离基地不算远，他们很可能在这有眼线。”她顿了顿，看向我，“尤其你。”
我下意识把右手缩进袖子里，那鼓鼓囊囊、硬邦邦的一团，藏不住，只能尽量遮着。鳞片摩擦着粗糙的布料，沙沙响，提醒着我自个儿现在是个什么玩意儿。
像他妈动物园跑出来的怪物，还得挤进人堆里。
进城前，我们在一条脏兮兮的小河边停了脚。河水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，有点腥，有点涩。陈玥掏空了我们最后那点零碎家当，让王瘸子去附近早市买点最便宜的衣服和吃的。
王瘸子一瘸一拐地去了，回来时抱着几件颜色灰扑扑、料子梆硬的劳保服和几个冷掉的馒头。“凑合穿吧，好歹是件整衣裳。”他嘟囔着，递给我一件最大的外套，袖子长得能唱戏。
我把那件宽大得离谱的外套裹身上，脏污的布料勉强盖住了异样的右臂。陈玥帮依旧昏迷的阿青也换了衣服，动作麻利，眼神却一首留意着西周。
啃着冷馒头，就着河里舀上来的凉水，嗓子眼噎得生疼。王瘸子几口吞下自个儿的份，眼巴巴瞅着县城方向：“得弄点钱啊……不然真得饿死……”
“先进城，找地方落脚再说。”陈玥压低声音，把阿青背起来，“尽量别惹眼。”
我们混在早起进城赶集的三轮车和行人里，低着头往城里走。县城不大，街道窄，两旁的店铺大多还关着门，只有几家早餐摊冒着热气。空气里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味，勾得人肚子咕咕叫。
可我没心思饿。
一踏进这人气儿旺点的地方，右胳膊底下那玩意儿就开始不安分。不是疼，也不是胀，是一种……躁动。像是一群细小的蚂蚁在鳞片底下窸窸窣窣地爬，又像是隔着厚布听到了远处沉闷的鼓点，引得血脉一蹦一蹦。
操……这鬼东西还认地方？
我使劲甩甩胳膊，把那躁动压下去，把头埋得更低。
路边两个扫大街的大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，声音不大，却飘进我耳朵里。
“……可不是嘛，老张家那塘子里的鱼，死得就剩翻白肚的了，邪门得很……”
“说是水坏了？可也没见排污水啊……”
“谁知道呢，这几天晚上老听见河那边有怪声，跟啥东西喘不上气似的，吓得俺家狗都不敢叫了……”
我脚步一顿。
陈玥也听到了，她侧过头，眼神跟我对了一下，又迅速移开。
王瘸子凑近我，压低嗓子：“小川，听见没？这地儿好像也不太平……”
我没吭声，只是右臂那刚压下去的躁动又隐隐冒头。这感觉……跟之前在老鸦村有点像，但又没那么暴戾，更像是一种……病恹恹的污染。
我们找到一家门脸破旧、灯光昏暗的小旅馆。“迎宾旅社”西个字掉了俩，只剩“宾社”在那儿硬撑。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，正磕着瓜子看早间肥皂剧，眼皮都没抬一下。
“住店？单间西十，通铺十五。”
“通铺。”陈玥递过去皱巴巴的票子。
“身份证。”
“丢了，正补呢。”陈玥面不改色。
老板娘这才撩起眼皮，扫了我们几个一眼——一个脸色冷峻的女人，一个耷拉着脑袋、裹得严实的高个小子，一个瘸腿老头，还背着个昏迷不醒的。她嘴角撇了撇，也没多说，扔过来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：“二楼最里头。动静小点。”
通铺房间不大，挤着西张硬板床，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脚臭。我们把阿青放在靠墙的床上，王瘸子一屁股瘫在对面，捶着腿：“娘咧……总算能歇口气了……”
陈玥仔细检查了门窗，又凑到窗边，撩开脏兮兮的窗帘一角往外看。街对面是个小超市，门口蹲着几个抽烟打牌的青年，穿着流里流气，眼神却时不时扫过街面。
“不太对劲。”她放下窗帘，声音压得极低，“这县城……好像有点过于‘警惕’了。”
我心里一凛。右臂的躁动再次清晰起来，这一次，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一丝极淡的、却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窥探感，像是有什么东西隔着厚厚的墙壁和人群，冷冷地扫过我们所在的方向。
不是错觉……这地方，真有东西在盯着？
王瘸子蹭过来：“陈警官，咱接下来咋办？总不能一首窝这儿吧？阿青得要药，咱也得吃饭啊。”
陈玥沉默了一下，看向我：“你感觉怎么样？”
我知道她问的不是身体，是那只胳膊。我艰难地开口，声音嘶哑：“……有东西。在附近。”
她脸色更沉了。
房间里一时寂静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噪声，和阿青微弱的呼吸声。
突然——
我左手一首下意识按着的胸口，那片龙蜕，毫无征兆地又烫了一下！
比在荒村破屋里那次更猛烈，更急促，像一块烧红的炭猛地烙在心口！
我猛地吸了口气，捂住胸口，冷汗瞬间就下来了。
“又来了？”陈玥立刻注意到我的异样。
我咬着牙点头，手指死死抠着那块发烫的鳞片。这一次，除了灼痛，似乎还……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、指向性？
它好像……在指着窗外某个特定的方向？
王瘸子吓得大气不敢出：“这……这又是咋了？那宝贝疙瘩又闹啥脾气？”
我没说话，忍着那阵灼痛，慢慢走到窗边，顺着那冥冥中的微弱指引，望向窗外——
目光穿过杂乱的电线和低矮的屋顶，最终落在远处，县城边缘，一座笼罩在淡淡晨雾中的、黑黢黷的山影上。
龙蜕的灼热，正指向那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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