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雨把道观的破瓦片砸得噼啪作响时，我正在和老鼠抢最后半包方便面。房梁上的水珠精准滴进我后脖领，冰凉刺骨，像师父当年弹我脑瓜崩的手指头。
“臭老头，”我对着墙角蛛网遍布的遗像龇牙，“说好的七星连珠能镇住我命格呢？现在我倒是没被煞死，先让你这破道观砸死！”
墙上那张褪色照片里，柳长风笑得仙风道骨，白胡子翘得能挂油瓶。活着时人人叫他柳半仙，死了？死了就剩我这么个倒霉徒弟守着这座比他牙口还破的西面漏风庙。三个月前一场急病把他带走后，我这半吊子道士连超度法事都做得磕磕绊绊，最后是隔壁卖羊肉串的老王看不过去，用“唢呐配摇滚”的野路子才把师父送进火葬场。
轰隆——！
房顶猛地塌下大块泥土，正中我面前的功德箱。那破木箱子是我最后的心理安慰——里面好歹还有三块五毛钱钢镚儿，在雨水的伴奏里叮当作响。
“要命！”我扑过去抢救箱子，泥浆糊了满脸。手探进箱子一摸，心里咯噔一下。
空的！只有稀烂的纸浆。
老鼠叼着钢镚从我脚边蹿过，绿豆眼里竟有几分嘲弄。“鼠兄！”我惨叫，“那可是明天的早饭钱啊！”
追老鼠冲到西厢房门口，里面噼里啪啦的坍塌声比鞭炮还响。这是师父的“藏宝阁”——其实堆满了缺腿的桃木剑、发霉的符纸，还有那把号称明朝古董的铜钱剑。三年前他拿这剑镇住隔壁村闹的黄皮子精，回来后铜钱就绿得像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，串剑的红绳都快烂成渣。
“老头子的棺材本啊......”我捂住心口冲进去，泥水糊住了眼睛。
房顶漏得跟筛子似的，瓦片碎成八瓣，雨水泼溅在一只敞开的樟木箱上。箱子里，铜钱剑彻底锈死成一块绿疙瘩，旁边是师父的旧道袍，袖口磨得透亮。最底下压着几册破账本，纸页被雨水泡发了，像浮肿的死鱼皮。
我哆嗦着捞起最上面一本。封皮上用朱砂写着“乾坤入账”，字迹龙飞凤舞，打开一看全是糊涂账——
「庚辰年三月初七，王屠户迁祖坟，收公鸡两只，赊朱砂三两。」
「辛巳年腊月廿三，李婆子驱蛇仙，收铜钱五十文，欠糯米一斗。」
翻到最后一页，几行新鲜墨迹猛地扎进眼睛：
「壬午年七月初九，李建国卜开业吉时，当收纹银二十两。讫。」
紧接着是师父张牙舞爪的批注：
「浑人！三推吉时竟赖账！记欠两千元整！」
“李建国？”我嗓门都劈叉了，“那个开发凤凰山庄的李大老板？”
师父为了二十块卦钱能跟菜贩子吵半条街，居然能让人欠两千？我心里飚出一串脏话，这李建国怕不是抠门精转世！
账本突然打滑摔进泥水里。页面散开，夹缝里飘出张薄纸，边缘沾着几星棕褐色污迹——像干涸的血。我赶紧去抓，雨水却把纸上的朱砂符咒冲开了，只能勉强看清西个半拉字：「...魂...不...镇...」
脊梁骨蹿起一股寒意。
正发愣，头顶传来木头撕裂的呻吟。抬头一看，主梁裂开大口子，裹着泥水瓦片的黑影朝我头顶砸下来！
“师父救命——”我抱头滚向墙角，怀里死死搂住账本。
轰然巨响！
烟尘呛得我肺管子生疼。眯眼看去，半根断梁插在我两腿之间的泥地里，尾梢颤悠悠晃着，只差三寸就给我来了个“断子绝孙式”。
墙角那只师父捡来的三脚野猫正蹲在破蒲团上舔爪子，见我灰头土脸钻出来，它慢悠悠踱近，尾巴蹭过我脚踝，发出个慵懒的音节：
“喵——”
一撮橘色猫毛沾在我滴水的裤腿上。我突然发现它蹲的位置太巧了——恰好堵住了神龛地基的一道新裂缝。
更巧的是神龛底座的青砖碎了，里面露出半截油纸包，一角被猫爪子刨开了。拆开油纸，是两本册子。第一本封皮写着“茅山符咒真解”，翻开全是鬼画符，纸页被虫啃得比我师父的门牙还稀疏。
底下那本蓝皮册子却保存完好。封面上没有字，只画着只八卦罗盘。我心头狂跳——这难道就是师父吹了八百回的传世秘籍？
哗啦掀开，第一页八个大字劈面而来：
《管道维修速成大法》
我首接气笑了：“好个柳半仙！修了一辈子道，藏最严实的是水电工手册？”
账本的血色残符湿漉漉黏在掌心，我瘫坐在积水里抹了把脸。道观半塌，法器尽毁，唯一的“传家宝”是通马桶指南。师父唯一留给我的活路，竟是问李建国讨两千块债？
雨声渐歇，瓦砾间漏下几缕黄昏的光，照在那册《管道维修速成大法》上，封面罗盘图案里的指针竟渗出暗红印渍，越来越浓——
像干涸的血突然活了过来，正悄悄转动。
猫突然炸毛嘶叫，爪尖刮过砖缝里的残符纸。
一道符印上的血痕突然开始褪色变浅，就像是有人正拿着橡皮擦，把那几道师父亲笔描画的朱砂痕迹，从纸上一点点抹掉。我死死盯住那行快消失的“魂不镇”字样，浑身发冷。
罗盘染血，符咒消融......
臭老头，你所谓的七星镇命，到底镇的是我的煞，还是别的要命的东西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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