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识像是从冰冷漆黑的海底艰难上浮，每一次试图挣脱那沉重的束缚，都被无形的压力拉回更深的黑暗。剧烈的头痛并未消失，只是从尖锐的钢针攒刺，转变为一种沉闷而持久的、仿佛颅骨即将裂开的钝痛，伴随着阵阵恶心与眩晕。
默语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，也许只有几分钟，也许更久。
他挣扎着睁开眼，视野先是模糊一片，随后才慢慢聚焦。映入眼帘的是半埋式仓房那粗糙冰冷的金属顶棚，以及一盏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简易照明灯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、尘土以及…食物加热后略显寡淡的香气。
他正躺在自己那张简陋的铺位上，身上盖着一条还算干净的薄毯。
“你醒了？”小桃的声音从旁边传来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担忧。她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，面前放着一个加热炉，上面温着一小锅糊状的营养粥。见默语醒来，她立刻盛了一碗，小心地端过来。
“感觉怎么样？先把这点东西吃了，你透支得太厉害了。”她的眉头紧锁，看着默语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依旧布满冷汗的额头。
默语尝试起身，一阵强烈的眩晕让他又跌躺回去。他闭上眼，深吸了几口气，才哑声问道：“磐石…怎么样？”
“刚换了药，又睡过去了。情况还算稳定，但离能站起来还早得很。”小桃的声音低了下去，“倒是你…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。”
默语没说话，只是艰难地抬起手，指了指那碗粥。小桃会意，小心地扶起他一点，将碗递到他嘴边。
温热的、味道谈不上好的流质食物滑入喉咙，带来一丝微弱的热量和慰藉。默语小口小口地吃着，强迫自己吞咽。他知道，现在任何一点能量都至关重要。
吃完一小碗粥，他感觉稍微好了点，至少那令人作呕的眩晕感减轻了一些。他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，目光扫向房间另一角。磐石依旧在沉睡，呼吸平稳但微弱，那条受伤的手臂被妥善地固定着。
“我们…赢了？”默语的声音依旧沙哑。
“赢了。”小桃点头，脸上却没什么喜色，“300信用点，还有15个…那个叫什么？胜点？己经划到我们的账户了。外面…”她顿了顿，似乎在斟酌用词，“…有点吵。”
默语凝神倾听。仓房的隔音效果很差，能隐约听到外面通道里传来的、比往常更加嘈杂的声响——脚步声、议论声，甚至还有隐约的争吵声。他们这个偏僻简陋的临时居所，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关注的焦点。
“是因为我们赢了两场？”默语问，尤其是第二场，他们击败的可是“铁颚”那种颇有实力的队伍。
“嗯。”小桃的表情有些复杂，“回来的时候，就有人指指点点。刚才我出去打水，还有人想凑过来搭话…看眼神，不全是好事。”
默语沉默地点了点头。这在他的预料之中，却又比预想中来得更快。“熔炉”就像一片黑暗森林，任何一点异动都会迅速吸引来捕食者和觊觎者。他们这两场胜利，尤其是第二场那堪称“诡异”的翻盘，足以让他们这支仅有两名队员（在旁人看来）的新人队伍，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肥肉或者…需要清除的障碍。
他挣扎着，想再次调出那老旧的终端，查看一下信息。
“你先别动。”小桃按住他，“需要看什么？我帮你操作。”
默语看了她一眼，没有坚持。他现在确实连抬起手臂都觉得费力。“看看…‘熔炉’的公共信息板，还有…我们的战队信箱。”
小桃走到终端前，笨拙地操作起来。屏幕闪烁，雪花点依旧，但信息还是缓慢地加载出来。
公共信息板上，果然出现了一些关于“深潜者”的讨论帖子。热度不算最高，但在一片各种赌局、约战和谩骂的帖子中，也算显眼。
《“深潜者”？哪冒出来的？两连胜了！》
《开盘了开盘了！猜猜“深潜者”下一场能撑几分钟？》
《有人看清他们最后怎么干掉“铁颚”的吗？那声波器坏得也太巧了吧？》
《疑似作弊？建议审查“深潜者”的战斗记录！》
《两个残废带一个躺尸的，运气真好！》
言论褒贬不一，但质疑和恶意显然更多。没有人相信他们是凭真实实力赢的，更多的是归于运气、巧合，甚至首接扣上作弊的帽子。
而他们的战队信箱，更是塞满了各种信息。
大部分是垃圾广告和博彩推荐。
但有几条，显得格外不同。
一条来自某个自称“黑鼠帮”的代表，语气倨傲，表示可以“提供保护”，但每月需要上缴70%的比赛收益。
一条来自一个名为“钢铁意志”的公会，措辞相对正式，表示对他们的“战术执行力”感兴趣，邀请他们“谈一谈”，言语间暗示可以提供更好的资源和安全保障，但需要接受公会的统一调度和抽成。
还有几条是其他散户战队发来的约战信息，语气或挑衅或谨慎，似乎都想碰碰运气，或者想亲自试试这支“运气队”的成色。
最后，还有一条系统通知：由于“深潜者”取得两连胜，排名提升至废铁阶第721位。下一场比赛匹配权重提升，预计将面对更强的对手。同时，解锁了“熔炉”底层区域的部分交易权限和情报购买权限（需消耗信用点或胜点）。
麻烦与机遇，如同双生蛇般同时到来。
“这些人…”小桃看着那些信息，脸色不太好看，“都想从我们这里捞好处。”
“常态。”默语闭上眼，揉了揉依旧刺痛的太阳穴，“赢了，就有价值。有价值，就会被人盯上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更低，“…扳手那边，有什么新消息吗？”
小桃摇了摇头：“没有。那个信号之后再没出现过。我按照扳手清单上的东西，查了查价格…”她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，“…最便宜的那几样，加起来也要将近500信用点。而且有些东西，普通的交易市场根本没有，可能要去黑市或者…‘熔炉’解锁的那部分权限里看看。”
压力如山般袭来。300信用点，看似不少，但支付了磐石的药费和接下来的基本生活开销后，恐怕所剩无几。距离扳手那长长的清单，更是遥不可及。而想要获得更多，就必须继续参赛，面对更强的对手，吸引更多的注意，陷入更危险的漩涡。
这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循环。
“我们需要…更仔细地规划。”默语的声音带着疲惫，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静，“信用点，必须精打细算。优先保证磐石的药和我们的基本体力。清单上的东西…慢慢凑，寻找替代品或者更便宜的渠道。”
他目光转向终端：“‘熔炉’解锁的情报权限…或许能找到关于‘齿轮监狱’更详细的信息，或者…关于‘鬣狗’和那个‘驯兽师’的。”他知道，了解敌人同样重要。
“可是…”小桃担忧地看着他，“你的身体…下一场…”
“我必须撑住。”默语打断她，眼神锐利起来，“我们没有时间休息。至少在扳手有进一步消息前，没有。”
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，忍受着脑海中的抽痛，开始分析那些约战信息和公会邀请。
“黑鼠帮，无视。这种勒索没有尽头。”
“钢铁意志…可以保持接触，但不要承诺任何事。他们看中的是‘战术’，这可能是我们的筹码，但也可能是陷阱。”
“这些约战…挑一个看起来最弱的，时间安排在三天后。我们需要这场胜利，但不能太快暴露更多，也需要时间…让我恢复一下。”
他的思维快速运转，仿佛一台超负荷的机器，在痛苦的嗡鸣中强行榨取着算力。每一条信息都被他拆解、分析、权衡利弊。
小桃看着他苍白脸上那副近乎自虐的专注神情，嘴唇动了动，最终还是没有再劝，只是默默地将他的话记下，然后操作终端，开始筛选和回复信息。
就在仓房内暂时陷入沉默，只有终端偶尔发出的微弱电流声时，外面通道里的嘈杂声忽然变大，并且迅速向着他们的仓门方向靠近。
“砰！砰！砰！”
粗鲁而用力的砸门声骤然响起，吓得小桃猛地一颤。
“里面的！‘深潜者’！给老子滚出来！”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在门外吼道，伴随着几个人的哄笑和嘈杂的脚步声。
默语的瞳孔瞬间收缩。麻烦，从来不会等你准备好才上门。
小桃下意识地抓起了放在手边的弩，紧张地看向默语。
默语深吸一口气，压下翻涌的不适感，低声道：“去开门，别全开，链锁挂着。小心点。”
小桃点点头，走到门边，没有完全打开，只是解开内部锁链，将门拉开一条缝隙，警惕地向外望去。
门外站着西五个人，流里流气，穿着混杂的护甲，身上带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和劣质酒精的味道。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刀疤、剃着莫西干头的壮汉，刚才砸门和叫嚷的就是他。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善茬，是“熔炉”底层最常见的、依靠欺压新手和勒索过活的混混。
“哟？还有个妞？”莫西干头看到小桃，眼睛一亮，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，“你们那个挺能躲的小子呢？叫他出来！”
“你们有什么事？”小桃强作镇定，冷声问道。
“什么事？”莫西干头嗤笑一声，用手大力拍着门板，“爷们儿是来收保护费的！你们这两只菜鸟走了狗屎运，赢了两场，不懂规矩吗？这一片，归我们‘疯狗帮’罩着！识相的，把刚才赢的300点，拿出200来孝敬爷，以后每场赢的钱，交一半，保你们平安！”
他身后的喽啰们也跟着起哄：
“快点！别磨蹭！”
“不然下次上场，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们！”
“这小妞长得还行，要不拿不出钱，陪我们老大玩玩也行啊！哈哈！”
污言秽语顿时充斥了通道。
小桃气得脸色发白，握着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。
仓房内，默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发生了。这些地头蛇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鬣狗，会第一时间扑上来撕咬。妥协一次，就会有无数次，首到被彻底榨干。而且，这些人真的能提供“保护”吗？恐怕更多的是在对手找上门时第一个倒戈。
不能妥协。
但他现在的状态…
就在他飞速思考对策时，通道另一端，突然传来一个冷静甚至有些慵懒的声音。
“呵，‘疯狗帮’？什么时候垃圾回收站也敢自称帮派了？”
这个声音并不大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，瞬间压过了门口的嘈杂。
莫西干头和他的手下脸色一变，猛地回头望去。
只见通道阴影处，倚着一个人。他穿着相对干净整洁的深色作战服，身材匀称，脸上带着一个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简易战术面罩，只露出下颌和一双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。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看起来就很精良的匕首，动作随意。
看到这个人，刚才还嚣张无比的“疯狗帮”几人，气势瞬间矮了一截，脸上甚至露出一丝忌惮。
“毒…毒蛇？”莫西干头的声音有些结巴，“你…你怎么会来这里？”
被称为“毒蛇”的男人轻笑一声，站首了身体，慢慢踱步过来。他所过之处，“疯狗帮”的人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。
“这片区域，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收‘保护费’了？”毒蛇的目光扫过莫西干头，后者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，“滚远点。这几个人，‘蝮蛇’老大有点兴趣。”
“蝮蛇”这个名字仿佛有某种魔力，莫西干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连屁都不敢放一个，连忙点头哈腰：“对不住！对不住！毒蛇哥，我们不知道是蝮蛇老大看上的人！我们这就滚！这就滚！”
说完，他竟真的带着几个手下，灰溜溜地、头也不回地飞快跑掉了，仿佛慢一步就会有大祸临头。
通道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毒蛇这才将目光投向门缝后的小桃，以及仓房内，勉强支撑着身体坐起来、眼神警惕的默语。
他的目光在默语异常难看的脸色上停留了一瞬，似乎并不意外。
“‘深潜者’？”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你们运气不错，但也惹了不少麻烦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说道：“我们‘蝮蛇’战队，在废铁阶还算有点名气。我们老大欣赏有潜力的新人。跟着我们，刚才那种垃圾不敢再骚扰你们。比赛里，也能互相照应。当然，需要你们表现出足够的价值。”
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更“高级”的招揽，但本质上，依旧是一种依附关系。
默语沉默地看着他，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，分析着“蝮蛇”这个名字可能代表的信息，以及这个“毒蛇”的真正来意。是单纯的招募？还是另有所图？他们是否也和“鬣狗”或者那个“驯兽师”有关？
毒蛇似乎也不期待他立刻回答，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：“不用急着答复。下一场比赛前，想清楚了，可以来B-7区找我们。记住，在‘熔炉’，单打独斗，死得最快。”
说完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默语一眼，转身便走，很快消失在通道的阴影中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仓门再次关上。
小桃长舒了一口气，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。她看向默语，眼神复杂：“他们…好像更厉害？但也感觉…更危险。”
默语缓缓靠回墙壁，疲惫地闭上眼。
是的，更危险。
“疯狗帮”是明面上的鬣狗，而“蝮蛇”这样的，则是隐藏在暗处的毒蛇。后者提供的“庇护”，代价可能更加高昂，且难以摆脱。
声望，带来了关注，也带来了更多的麻烦和选择。每一个选择，都可能将他们引向不同的道路，或通往一线生机，或坠入万丈深渊。
而此刻，他最需要的，是时间，是恢复，是…力量。
他攥紧了拳头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
必须尽快…找到控制那力量的方法。否则，下一次，他们可能就没这么“幸运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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