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婉儿的焦灼,像一团火,在小小的卧房内,熊熊燃烧。
她那张往日里沉静如水的绝美脸庞,此刻,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愤怒与忧虑。证人的暴毙,如同一盆冰水,兜头浇灭了她心中那刚刚燃起的,复仇的烈焰。
“怎么办?阿胥,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她停下脚步,看向我,美丽的双眸中,第一次,流露出了求助的茫然,“人证一死,单凭一本账册,他们完全可以狡辩,说是我们伪造的!到时候,父皇……陛下那边,也不好交代!”
看着她方寸大乱的模样,我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汤碗。
碗底,还剩下小半碗莲子羹。
我用餐巾,慢条斯理地,擦了擦嘴角,然后,抬起眼,平静地,注视着她。
“婉儿。”
我的声音,不大,却带着一种,奇异的,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“坐下。”
林婉儿微微一怔,但还是,依言,在我对面,重新坐了下来。只是那紧握的双拳,依旧,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。
“你觉得,李同知的死,对我们来说,是一件坏事?”我,轻声问道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她几乎是脱口而出,“最重要的证人死了,我们的线索,断了!”
“不。”我,缓缓地,摇了摇头,嘴角,甚至,勾起了一抹,极其细微的,冷笑。
“恰恰相反。”
“他的死,比他活着,对我们,更有用。”
林婉儿,彻底愣住了。她那双明亮的眼眸里,写满了,巨大的困惑与不解。
我,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地,在桌面上,点了点。
“你想想。一个活着的李同知,意味着什么?”
“意味着,他可以上堂作证,可以指认太子。但是,”我的话锋,陡然一转,“他也可以,在公堂之上,突然翻供。他也可以,在严刑拷打之下,胡乱攀咬,将水搅浑。他甚至可以,反咬我们一口,说是我们,屈打成招。”
“一个活着的证人,充满了,变数。”
我看着她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而一个,畏罪自杀的死人呢?”
“他,什么都做不了了。他,不能再开口说话了。他留下的那本账册,也就成了,他用自己的性命,来证明其真实性的,最后遗言!”
“你试着,站在我父皇的角度去想。一边,是太子,矢口否认的苍白辩解。另一边,是一个,与他有着巨额利益往来的封疆大吏,在证据被搜出的瞬间,便以死士的方式,畏罪自尽。”
“哪一边,更有说服力?”
我的话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林婉儿脑中的迷雾。
她那双漂亮的眼睛,越睁越大,眼中的焦灼,正在,一点点地,被一种,名为“震惊”的情绪所取代。
她,从未,从这个角度,去思考过问题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她喃喃地说道,“李同知的死,反而,坐实了太子的罪名?”
“不是坐实,是,钉死。”我纠正道,“他的死,本身,就是一份,无可辩驳的,供状。一份,用鲜血写成的,供状。”
“皇后,自以为,杀人灭口,是高明的一步棋。殊不知,这恰恰是,最愚蠢的,一步臭棋。”
“她,太心急了。也太,小看我们了。”
我端起那半碗莲子羹,将它,一饮而尽。
然后,我站起身,走到窗边,推开了窗。
清晨的凉风,吹了进来,带着一丝,雨后的清新。
“婉儿,你要记住。”我,背对着她,声音,平静而深远,“在真正的棋局上,棋子的死活,从来都不重要。重要的是,它的死,能为我们,换来什么样的,利益。”
“现在,李同知这颗棋子,用他的死,为我们,换来了,最宝贵的东西——大义。”
“从他自尽的那一刻起,我们,就从一个,寻找证据的追查者,变成了,一个,手握铁证,却被对手,用卑劣手段,毁灭人证的,受害者。”
“舆论,会站在我们这边。民心,会站在我们这边。甚至,连父皇心中,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,也会,彻底地,倒向我们。”
卧房内,一片死寂。
只有,林婉儿那,渐渐变得,粗重的呼吸声。
许久,她才用一种,带着几分敬畏,几分陌生的语气,轻声说道:“阿胥……我发现,我,好像,从来都没有,真正地,认识过你。”
我,转过身,对她,露出了一个,温和的,笑容。
“现在认识,也不晚。”
“可是,”她,依旧,有些担忧,“就算如此,单凭一本账册,想要,将皇后与太子,彻底扳倒,恐怕,还是不够。”
“你说的,没错。”我,点了点头,“所以,我们需要,再添一把火。”
我说着,从怀中,取出了一张,折叠好的,白纸。
那是我,昨夜回来之后,凭借着前世的记忆,默写下来的一样东西。
“这是什么?”林婉儿,疑惑地,接了过去。
“你,派一名,最信得过,也最不起眼的青鸾卫,立刻出城。去城南三十里外的,那个‘三合镇’。”
“三合镇?”
“对。到了镇上,找一家,名叫‘忘归’的茶馆。把这张纸,交给茶馆里,那个,右眼角下,有一颗黑痣的,说书先生。”我,平静地,吩咐道,“告诉他,这是‘故人’,托他,带给‘江心月’的,新茶样。”
林婉儿,虽然,满腹疑窦,但出于对我的信任,她并没有多问。
“好,我这就去办。”
“记住,”我,叮嘱道,“此事,绝不可,让任何人知道。包括,你手下,其他的青鸾卫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林婉儿,郑重地点了点头,将那张纸,小心地,收入袖中,转身,快步离去。
看着她,消失的背影,我脸上的温和笑容,缓缓敛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,冰湖般的,冷漠。
“忘归”茶馆。
“江心月”。
这些,都是,昨夜,魏忠贤告诉我的,“渡舟人”,在扬州城外,最重要的一个,联络暗号与据点。
而我,交给林婉儿的那张纸上,写的,也并非什么复杂的命令。
只有,两个字。
“收网。”
……
一个时辰后。
扬州,钦差行辕。
都察院左佥都御史,张怀英,正一脸铁青地,坐在自己的书案后。
他的面前,放着一本,刚刚从李同知府上,抄来的账册。
而他的脚边,则躺着一具,盖着白布的,冰冷的尸体。
正是,那位,刚刚,毒发身亡的,盐运司同知,李牧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
张怀英,狠狠地,一拳,砸在桌上,震得茶杯,都跳了起来。
“本官,千叮咛万嘱咐,一定要,看好他!活的!本官要活的!你们,就是这么,给本官办事的?!”
堂下,几名负责押送的禁军校尉,一个个,噤若寒蝉,跪在地上,头,都不敢抬。
“大人息怒!是……是那贼子,太过狡猾!他将毒药,藏在了后槽牙的牙缝里,我等,实在是,防不胜防啊!”
“防不胜防?”张怀英,怒极反笑,“好一个,防不胜防!现在,人死了!这本账册,就成了孤证!你们,让本官,拿什么,去向陛下交代?!”
他,当然愤怒。
他,奉皇命而来,手持尚方宝剑,本以为,可以,顺藤摸瓜,将太子在江南的势力,一网打尽,立下不世之功。
却没想到,这最关键的一环,竟然,就这么,断了!
没有了李牧这个活口,这本账册的威力,至少,要打上,七成的折扣!
就在他,心烦意乱,暴怒不己之时。
一名亲兵,神色古怪地,从门外,走了进来。
“启禀大人。”
“滚出去!没看到本官正烦着吗?!”张怀英,没好气地,吼道。
“大人,”那名亲兵,咽了口唾沫,硬着头皮说道,“门……门外,有人,给您,送来了一个,包裹。”
“包裹?什么人送的?”
“不知道。”亲兵摇了摇头,“就是一个,七八岁的孩童,放在门口,转身就跑了。只说,是,城里‘何记’米铺的,何老三,托他送来的。说里面,是大人您,前日里,定下的,上等新米。”
“何记米铺?何老三?”张怀英,皱了皱眉。
他,根本,不认识这个人。也,从未,定过什么新米。
“拿进来,看看。”他,沉声说道。
很快,一个,用粗布,包裹得严严实实的,方形包裹,被呈了上来。
张怀英,挥了挥手,示意其他人,都退下。
然后,他,亲自,上前,解开了那个包裹。
包裹里,没有米。
只有一个,黑色的,半旧不旧的,木匣子。
匣子,没有上锁。
张怀英,心中,疑窦丛生。他,小心翼翼地,打开了,匣盖。
只看了一眼。
他整个人,便如同,被雷电,劈中了一般,瞬间,僵在了原地!
他的瞳孔,猛地,收缩成了,针尖大小!
他的呼吸,也在这一刻,彻底,停滞了!
只见,那木匣之中,静静地,躺着,一摞,至少,不下十本的,账册!
而在那些账册之上,还压着一沓,厚厚的,信件!
最上面的一封信,信封,己经泛黄。
上面,那熟悉的,属于东宫太子的,亲笔字迹,和私人印鉴,犹如一柄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,烫在了张怀英的眼球之上!
他,颤抖着,伸出手,拿起那封信,拆开。
信的内容,很简单。
是太子,写给,另一位,京中大员的。
信中,详细地,描述了,他是如何,通过李牧,将江南的盐税,分批,运往京城,又是如何,与这位大员,进行分赃的!
而这位大员的名字,让张怀英,倒吸了一口,冷气!
户部左侍郎,陈松!
那,可是,二皇子赵泰,母家阵营里,最核心的,干将之一!
张怀英,感觉,自己的后背,瞬间,就被冷汗,浸透了。
他,疯了一般,将匣子里,所有的账册和信件,全都,倒了出来。
一本本,一封封地,翻看着。
他的脸色,也随之,变得,越来越白,越来越惊骇!
这些账册,记录的,不仅仅是太子与李牧之间的勾当!
更记录了,江南盐政,这块巨大的肥肉,是如何,在过去的十年里,被京城之中,各个派系的势力,联手,疯狂瓜分的!
这里面,不仅有太子的人,有二皇子的人,甚至,还有,几位,他想都不敢想的,朝中元老的名字!
这,己经,不是,简单的,皇子贪腐案了!
这,是一张,足以,将大夏王朝,半个朝堂,都拖下水的,弥天大网!
而现在,这张网的,所有节点,所有脉络,都清清楚楚地,摆在了,他的面前!
“何老三……”
张怀英,失神地,念叨着这个名字,眼中,充满了,前所未有的,恐惧与……狂热!
他知道,自己,被卷入了一场,远超想象的,恐怖风暴之中。
他也知道,送来这个匣子的人,究竟,想要,他做什么。
那个人,是要借他的刀,将这片天,彻底,捅出一个,窟窿!
许久。
张怀英,缓缓地,首起身。
他,将所有的账册和信件,重新,小心翼翼地,装回了匣子。
然后,他,对着门外,用一种,冰冷到,不带一丝感情的,声音,下达了命令。
“来人!”
“传我将令!”
“封锁全城!按此名单,给本官,挨家挨户地,抓!”
“但有反抗者,格杀勿论!”
这一天。
扬州的天,彻底,变了。
一场,远比之前,要猛烈百倍的,血腥风暴,席卷了,整座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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