破庙的屋顶漏着雨，“滴答、滴答”，砸在地面的水洼里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
南宫璃洛蹲在神龛旁边，怀里紧紧抱着那本湿透的《人体经络图》。粗布短打裹着浑身的湿冷，像层冰壳贴在皮肤上，风从破败的庙门灌进来，带着雨丝刮在脸上，又凉又疼。他刚才没敢哭出声，怕黑风寨的小喽啰没走远，此刻喉咙里却堵得发慌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砸在泛黄的纸页上，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—— 那纸页上还沾着泥印子，是赵六踩过的痕迹，几道折痕深得像要把纸撕透，连 “手太阴肺经” 的线条都模糊了。
他用冻得发僵的手指，小心翼翼地把纸页展开一点。爷爷的字写在页脚，很小，是 “光绪三十一年秋，赠吾孙璃洛”，墨迹己经淡了，却还能看出笔锋里的认真。父亲昨天把书递给自己时，说 “你爷爷以前是郎中，这书能治伤病”，当时他满脑子都是 “引气入体”，连翻都没仔细翻，现在看着这被踩得脏污的纸页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，又酸又涩。
“咳咳……”
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庙门口传来，南宫璃洛猛地抬头 —— 手里的书下意识往怀里缩了缩，后背贴紧了冰冷的神龛。破庙的门是两扇掉了漆的木板，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上，此刻正被一只手轻轻推开，雨丝随着门缝飘进来，落在地上的稻草上。
门口站着个老头。
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，领口和袖口都打了补丁，补丁的针脚歪歪扭扭，像是自己缝的。他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，杖头被磨得光滑发亮，杖身还缠着几道布条，像是怕裂开。老头的头发和胡子都白了大半，贴在满是皱纹的脸上，额角有一道浅疤，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，大概是年轻时留下的。他的背有点驼，走路时脚步很慢，每走一步，拐杖都要先在地上顿一下，发出 “笃、笃” 的轻响，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，混着雨水的湿气，倒不难闻。
南宫璃洛攥紧了拳头 —— 刚才黑风寨的小喽啰就是这样，突然闯进破庙，抢了他的麦饼，踩了他的书。他现在没力气反抗，只能死死盯着老头，眼神里带着警惕，像只受惊的小兽。
老头似乎没在意他的防备，走到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就停住了。他抬起手，南宫璃洛才发现，老头的手掌很粗糙，指关节粗大，布满了老茧，虎口处还有一块浅褐色的药渍，像是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留下的。老头手里拿着一块干布，是那种粗麻布，边缘有点毛躁，却很干净，没有半点污渍。
“小伙子，擦擦吧。” 老头的声音很温和，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，却像晒过太阳的棉花，软乎乎的，“浑身湿透了，再冻着，明天就走不动路了。”
南宫璃洛没动。他看着那块干布，又看了看老头的脸 —— 老头的眼睛很亮，虽然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，却没有丝毫恶意，反而带着点心疼，像邻居家的爷爷看着受了委屈的孩子。他想起小时候，爷爷还在的时候，也常这样看着他，手里拿着糖，说 “璃洛乖，不哭”。
喉咙里的堵得慌的感觉又涌了上来。他迟疑了一下，慢慢伸出手，指尖碰到干布的时候，能感觉到布料的粗糙，还有一丝淡淡的暖意 —— 大概是老头一首揣在怀里捂着的。他没敢用力接，只是轻轻捏住布角，把干布拉了过来，然后低下头，用布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眼泪。布很粗糙，擦在脸上有点痒，他却不敢擦得太用力，怕把布弄脏了。
“谢谢……” 他的声音很小，像蚊子叫，还带着点哭腔。
老头笑了笑，拐杖往旁边挪了挪，靠在神龛上。他慢慢蹲下来，动作有点吃力，大概是腿不好。蹲稳了，才看着南宫璃洛怀里的书，眼睛亮了亮：“小伙子，你怀里揣的是…… 经络图？”
南宫璃洛愣了一下，把书又往怀里紧了紧，点了点头：“是我爷爷传下来的，他以前是郎中。”
“哦，郎中好啊，懂经络，能治人。” 老头叹了口气，眼神飘向破庙外的雨帘，像是在回忆什么，“我年轻的时候，在青云圣地的药堂待过几年，见过不少这样的书。当时药堂的管事，就是个老郎中，说‘人体经络就像山里的路，走通了，病就好了’，可惜我笨，没学明白。”
南宫璃洛抬起头，看着老头。青云圣地？药堂？这是他第一次从活人嘴里，听到关于 “门派” 的具体事。他之前只在《青风镇修仙入门》里看到过 “青云圣地是中州大派”，却不知道里面还有 “药堂”，还有 “管事郎中”。
“您…… 您去过青云圣地？” 他忍不住问，声音比刚才大了点。
“去过啊，待了三十年呢。” 老头笑了笑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，“我跟你一样，年轻时也想修仙。十六岁那年，背着包袱就去了青云考核，结果测灵石只亮了一点点 —— 你知道吗？就是那种淡得像萤火虫的光，管事说‘伪灵根，没什么用’，就把我分到杂役处了。”
伪灵根？南宫璃洛没听过这个词，却能从老头的语气里，听出遗憾。他想起自己测灵石半点光都不亮，心里又沉了沉。
“杂役处的日子，说难不难，说易不易。” 老头继续说，眼神里带着回忆的温柔，“每天就是挑水、劈柴、给药堂送药材。药堂的老管事心善，见我喜欢看书，就教我认药材，还让我翻他的经络书。我记得有一次，外门有个弟子，也是无灵根，被人推搡着撞在药架上，磕破了头，还是我用老管事教的法子，给他按了按‘百会穴’，才止住血的。”
南宫璃洛攥着书的手紧了紧。无灵根的弟子？还被人欺负？他突然想起镇里的二柱，想起自己在镇上被王婶、狗蛋嘲笑的样子，心里有点发紧。
“那…… 那他后来怎么样了？” 他问。
“走了呗。” 老头叹了口气，声音低了点，“没灵根，在门派里待不下去。那些有灵根的弟子，总喜欢欺负他，说他‘占着茅坑不拉屎’，后来他就偷偷走了，再也没回来。”
破庙里静了下来，只有屋顶漏雨的 “滴答” 声。南宫璃洛看着怀里的《人体经络图》，突然觉得这书好像重了点。以前他觉得这只是本 “养生的书”，现在听老陈一说，倒像是藏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。
“小伙子，你这是要去哪儿啊？” 老头突然问，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包袱上 —— 那包袱是空的，只有几块破布，麦饼被黑风寨的小喽啰抢走了。
“我…… 我去青云圣地，参加外门考核。” 南宫璃洛小声说，有点不好意思。他知道自己没灵根，去了也是白去，可他还是想去试试。
老头愣了一下，然后点了点头，没说 “你没灵根去了也没用”，反而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，打开来，里面是几块硬邦邦的麦饼，还有一个烤红薯，红薯还带着点温度。他把麦饼和红薯递给南宫璃洛：“拿着吧，路上吃。看你这样子，肯定没吃饭。”
南宫璃洛看着那些吃的，咽了口唾沫。他从早上出发，只吃了半个麦饼，刚才又被抢了剩下的，现在肚子早就饿了，可他没敢接：“爷爷，我…… 我不能要你的东西，你也需要吃。”
“我老了，吃不了多少。” 老头把布包往他手里塞，“你年轻，要赶路，不吃饱怎么行？再说，我是青云的杂役，这次是去山下采买药材，身上带的吃的够多。”
南宫璃洛捏着布包，感觉里面的麦饼硬邦邦的，红薯的温度透过布传到掌心，暖得他心里发颤。他低下头，说了声 “谢谢爷爷”，声音又有点哽咽。
老头拍了拍他的肩膀，手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服传过来，很暖。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本子，是用麻纸订的，封面写着 “采买记”，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，还有一些日期。他翻到其中一页，指给南宫璃洛看：“你看，后天就是青云外门考核的日子。今天是初七，你现在走，沿着这条山路往东北走，明天傍晚就能到青云山脚，刚好赶得上考核。”
南宫璃洛凑过去看，本子上的字有点歪，却很清楚，写着 “初八：采买当归、甘草；初九：回山，外门考核”。他心里一紧：“后天就考核？我还以为有好几天……”
“是啊，每年这个时候，考核就三天，初九是最后一天。” 老头把本子收起来，又叮嘱道，“你去了青云山脚，别乱说话。那些守山门的，大多是外门弟子的跟班，不是什么正经修士，也就练气零层、一层的样子，却喜欢拿架子。他们见你穿得普通，肯定会刁难你，你别跟他们争，低头过去就行，知道吗？”
南宫璃洛点了点头。他想起镇里的二柱，去年就是因为顶撞了守卫，被打了回来，躺了半个月，还疯疯癫癫的。
“我听说，去年有个镇上的人去考核，顶撞了守卫，被打了……” 他小声说。
“是赵铁柱吧？青风镇的。” 老头叹了口气，“那孩子太倔了，守卫说他‘没灵根还来凑热闹’，他就跟人吵，结果被人踹断了肋骨。你可别学他，没必要跟那些人置气，考核要紧，就算没考上，也别把自己搭进去。”
南宫璃洛攥紧了拳头，点了点头。他不想像二柱那样，可他也不想被人随便欺负。
“对了，你这书……” 老头指了指他怀里的《人体经络图》，“要是以后在青云待不下去，也别灰心。经络这东西，学好了，不管是自己养生，还是给人治病，都能混口饭吃。我当年要是好好学，现在说不定也能当个郎中，不用再当杂役了。”
南宫璃洛把书从怀里拿出来，小心翼翼地展开。纸页还是湿的，却被他抱得暖了点，上面的经络线条虽然模糊，却还能看清。他用手指轻轻摸了摸 “手太阴肺经” 的线条，突然觉得，就算不能修仙，把这书学好，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。
“我会好好看的，爷爷。” 他认真地说。
老头笑了，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，里面装着些干燥的草药，递给南宫璃洛：“这是薄荷和甘草，薄荷能提神，甘草能润嗓子。你赶路累了，就拿几片含在嘴里，能舒服点。”
南宫璃洛接过布包，闻了闻，一股清凉的草药味飘进鼻子里，很舒服。他把布包放进怀里，跟《人体经络图》放在一起，然后把老头给的麦饼和红薯小心翼翼地包好，放进空包袱里。
雨慢慢小了，从 “哗啦啦” 变成了 “淅淅沥沥”，破庙外的天也亮了点，不再是刚才那种墨黑色。老头拄着拐杖站起来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：“我得走了，采买的药材还没买齐，再晚就赶不上回山的时间了。”
南宫璃洛也赶紧站起来，对着老头鞠了一躬：“爷爷，谢谢您。我…… 我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我姓陈，你叫我老陈就行。” 老头笑了笑，挥了挥手，“路上小心，别着凉，也别跟人打架。要是考上了青云，记得好好学，别像那些欺负人的弟子一样；要是没考上，也别灰心，回家好好跟你爹娘过日子，当个好儿子，也挺好。”
南宫璃洛点了点头，眼泪又差点掉下来。他看着老陈拄着拐杖，慢慢走出破庙，雨丝落在老陈的粗布长衫上，留下一个个小水珠。老陈走了几步，还回头看了他一眼，挥了挥手，然后才慢慢消失在雨幕里。
破庙里又只剩下南宫璃洛一个人。他走到庙门口，看着老陈消失的方向，心里暖暖的。他摸了摸怀里的《人体经络图》，又摸了摸装着草药的布包，还有包袱里的麦饼和红薯，突然觉得，这趟去青云的路，好像没那么难了。
雨停了，天边露出一点淡淡的霞光，像撒了把金粉。南宫璃洛把包袱背好，又紧了紧怀里的书，然后朝着老陈指的方向，迈开了脚步。山路还是湿的，有点滑，他走得很小心，却不再像刚才那样慌慌张张。
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考上青云，也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。可他知道，他得走下去 —— 为了爹娘的期待，为了老陈的善意，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不甘心。
风从山间吹过来，带着雨后的清新，还有一丝远处青云圣地的气息 —— 那气息很淡，却带着股让人心生向往的庄严，像沧澜大陆所有修士都追求的 “大道”，遥远，却又好像触手可及。
南宫璃洛握紧了拳头，脚步更快了些。他的粗布鞋踩在湿滑的山路上，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，沿着蜿蜒的山路，朝着东北方向，朝着青云圣地的方向，慢慢延伸开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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