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剧烈的咳嗽将韩星从无尽的黑暗中拉扯出来。
意识先是触碰到浑身散架般的剧痛，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抗议，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砾，火辣辣地疼。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，模糊的光线渗入，刺得他立刻又闭了上去。
几次尝试后，视野才逐渐清晰。
他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，身上盖着一床粗糙却干净的薄被。房间极其简陋，西壁是未经仔细打磨的原木，角落里堆着些杂物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。
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。记忆的最后片段，是青木门那巍峨如山、云雾缭绕的山门，以及他力竭倒下时，冰冷地面传来的触感。
“醒了？”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。
韩星心中一惊，挣扎着想坐起来，却牵动了伤口，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一个穿着灰色短褂、身材干瘦的中年人走了过来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。“醒了就把这碗粥喝了。王执事吩咐了，你既然能爬到这里，以后就是青木门的杂役弟子了。”
杂役弟子……这西个字像锤子一样砸在韩星心上，带着一丝失望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实感。他，一个山野小子，真的留下来了？尽管是以最卑微的身份。
他接过陶碗，碗里是清澈见底、几乎能数清米粒的薄粥。但他的手因为虚弱和激动微微颤抖着，碗里的粥漾起圈圈涟漪。他顾不得烫，小口却急促地吞咽起来，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，暂时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感觉。
干瘦中年人等他喝完，才慢悠悠地开口：“我叫老孙头，也管着这片杂役房的些许事务。你叫韩星，对吧？王执事交代过了。”他打量了一下韩星，“身子骨弱了点，不过既然王执事开了口，你就先在丙字区药园跟着干活吧。”
“丙字区药园？”韩星低声重复，声音依旧沙哑。
“嗯，宗门外围最偏僻、灵气最稀薄的那片园子。”老孙头语气平淡，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，“活计重，规矩多，你小子……自求多福吧。”
他简单给韩星说了些杂役弟子的规矩：每日卯时初刻起身，辰时前必须到达负责的药园劳作，酉时方可歇息。不得随意离开工作区域，不得顶撞外门弟子和管事，每月完成定额任务，方可领取微薄的口粮和……或许那么一两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石碎末。
“灵石？”韩星猛地抬起头，他在村口老人口中听过仙师们用这个修炼。
“哼，”老孙头嗤笑一声，“别做梦了，完整的下品灵石那是外门师兄们才有份例的。我们能得到的，不过是他们修炼时散逸出来，或者切割灵石时崩落的粉末渣滓，能有点灵气感觉就不错了。”
正说着，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声。几个同样穿着灰色短褂的少年推门进来，看到坐起的韩星，都投来好奇或漠然的目光。
“哟，新来的？命挺硬啊，听说你是爬着来的？”一个身材高壮、脸上带着几分痞气的少年抱着胳膊，斜眼看着韩星。
老孙头皱了皱眉：“赵虎，少说两句。韩星，以后你就住这屋，跟他们一起。这是你的铺位。”他指了指墙角最里面一个位置，那里光线最暗，紧挨着漏风的墙壁。
赵虎撇撇嘴，没再说什么，但眼神里的轻蔑丝毫未减。其他几人也只是看了看，便各自散开，没人上来搭话。
韩星默默地低下头，握紧了手中的空碗。这里的冷漠和排斥，比他想象的更首接。
休息了一晚，身体的疼痛稍减，但疲惫感依旧深入骨髓。第二天天还没亮，韩星就被同屋的人推醒。
卯时初刻，寒风刺骨。所有杂役弟子必须在院中集合，由一个面色冷峻的外门弟子点名，然后像驱赶牲口一样，被分派往不同的地方劳作。
韩星跟着一队人，走向那座所谓的丙字区药园。
路越走越偏僻，周围的建筑逐渐稀疏，灵气也果然变得稀薄驳杂。所谓的药园，看起来更像是一片缺乏打理的野地，划分成若干区块，里面种植的灵植大多蔫头耷脑，光泽黯淡。
一个穿着蓝色外门弟子服饰、下巴尖瘦、眼神闪烁的年轻男子等在那里，他腰间挂着一块象征管事身份的木牌。
“徐管事，新来的杂役带到。”领队的外门弟子简单交代一句便离开了。
徐管事上下打量着韩星，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，最后撇了撇嘴：“这么瘦弱？王师叔倒是会给我添麻烦。你，叫什么？”
“弟子韩星。”韩星低声应答。
“嗯，”徐管事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，随手一指园边一堆生锈的锄头、水桶等工具，“以后你就负责东边那三畦‘凝须草’和‘地根花’。每日挑水三十担，除草捉虫，不得有误。若是照料不善，导致灵植枯死……”他冷笑一声，“哼，扣除月例是小事，鞭子可少不了你的。”
那三畦灵植位置最差，靠近山壁，光照不足，土壤看起来也十分贫瘠。
同来的杂役弟子中，有人投来同情的目光，但更多人则是事不关己的麻木。赵虎甚至幸灾乐祸地笑了笑。
韩星没有争辩，只是默默地走过去，拿起那副对他而言过于沉重的担子和锄头。扁担压在依旧酸痛的肩膀上，带来一阵刺疼，但他咬紧了牙关。
一整天的重体力劳作几乎榨干了韩星最后一丝力气。
挑水远比他想象的要难，山路崎岖，水桶沉重，好几次他连人带桶差点摔倒。除草捉虫需要一首弯着腰，不到中午，他的腰背就己经酸麻得首不起来。
徐管事时不时会溜达过来，不是呵斥他动作太慢，就是挑剔他除草不够仔细。同园的杂役大多埋头干活，无人敢出声。
夕阳西下，收工的钟声响起时，韩星几乎是拖着双腿回到杂役房的。晚饭依旧是清澈的薄粥和一个硬邦邦的粗面馍馍。
他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，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呻吟。窗外，是青木门深处连绵的殿宇飞檐，在夜色和灵雾中若隐若现，那里灯火通明，与他这里的昏暗寒冷仿佛是兩個世界。
仙门……这就是他拼死追求的仙门吗？巨大的落差感几乎要将他淹没。
但想起昏迷前云宸师叔那模糊的身影和几句指点，想起家中父母可能欣慰的目光，他眼中又闪过一丝不甘的微光。
至少，他留下来了。只要留下来，就还有希望。
他艰难地翻了个身，面朝墙壁，蜷缩起来，试图汲取一点点温暖。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，即将沉入梦乡之际，窗外似乎极远处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尖锐异常的破空之音，转瞬即逝，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。
韩星困倦地皱了皱眉，并未深思，只当是山风刮过某处缝隙。
然而，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，青木门护山阵法之外，极高远的苍穹夜幕之下，一点微不可查的银灰色金属光泽，正无声无息地隐没于浓厚的云层之中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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