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猪沟口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。安德森的尸体被白布覆盖，抬到一旁，那两名重伤的护卫也终究没能挺过去，相继咽气。史密斯博士被暂时安置在另一个帐篷里，由军医照料并“保护”起来，他显然受了极大刺激，时而喃喃自语，时而惊恐大叫，问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。
王天风和省府胡参议被“请”到了临时指挥部——一顶更大的帐篷里，由荷枪实弹的士兵“保护”着。王天风面沉似水，一言不发，只是用阴冷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林远。胡参议则如坐针毡，冷汗首流，时不时拿出帕子擦额角。
李振东奉命带人首扑泸州城，去控制“合盛昌”的产业和人员。而现场的重中之重，便是那堆炸得支离破碎的勘探仪器残骸。
林远蹲在那堆仍在散发着焦糊味的金属和电线碎片前，眉头紧锁。赵汉文和侯三在一旁打着气灯，小心翼翼地拨拉着碎片。
“旅座，看起来确实像是从内部爆炸的。”侯三拿起一块扭曲的金属外壳，指着断口处，“您看，这裂痕是从里往外崩开的。如果是外部攻击或者地雷，痕迹会不一样。”
林远接过那块碎片，入手沉甸甸，边缘锐利。他对军工机械不算精通，但基本的判断还有。这确实不像被炸，更像是某种容器承受不住内部压力而爆裂。
“能看出是什么东西炸了吗？”林远问道。
赵汉文拿起一个烧得焦黑的、圆柱形的金属罐残骸，仔细辨认着上面模糊的铭文：“好像……是电池？对，是干电池组！型号很特殊，像是大功率军用级别的……但这玩意儿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炸啊……”
“除非被做了手脚。”林远冷冷地道。他想起安德森临死前的指认和那句模糊的“叛徒”。如果是内部人做手脚，一切就说得通了。
“还有别的发现吗？”
侯三又从碎片堆里扒拉出一个小巧的、同样被熏黑但结构似乎更精密的金属盒子，盒子一侧连着断裂的电线，另一侧有几个小小的旋钮和接口。“旅座，您看这个……不像是勘探仪器上的东西，倒像是……像是无线电的某个部件？但又有点不一样……”
林远心中一动，接过那个小盒子。电台！他立刻联想到了蛤蟆巷十七号！安德森作为情报人员，身上或者仪器里暗藏通讯设备，太正常了！
“仔细收好！所有残骸，哪怕是一根电线，一片碎屑，都给我收集起来，编号造册！尤其是这个盒子，还有电池残骸，重点保护！”林远吩咐道。这些都是关键物证。
“是！”
就在林远等人专注勘验残骸时，一个士兵匆匆跑来报告：“旅座，我们在清理爆炸点附近时，在一堆乱石后面……发现了这个！”
士兵递过来一个小东西。那是一个黄铜制成的、比指甲盖略大的袖扣，上面似乎还雕刻着某种繁复的花纹，但被烟熏火燎，看不太清。袖扣的别针己经弯曲变形。
“哪里找到的？”林远拿起袖扣，仔细端详。
“就在爆炸点旁边那块大石头后面，像是爆炸时被气浪崩过去或者……有人匆忙间遗落的。”士兵回答道。
爆炸点旁边？林远眼神一凝。安德森和护卫都穿着方便行动的猎装或军服，通常不会用这种精致的袖扣。史密斯博士穿的是西装，但他当时站的位置相对较远，而且袖扣一般成对出现，只找到一只……
这袖扣，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！在安装爆炸装置或者引爆时，不小心挂掉了？
他立刻拿着袖扣走进软禁王天风和胡参议的帐篷。
“王特派员，胡参议，你们看看，可曾见过这枚袖扣？”林远将袖扣亮出。
王天风瞥了一眼，冷哼一声，不屑一顾。胡参议则凑近看了看，茫然地摇摇头：“不曾见过……这是……”
林远仔细观察着两人的表情，王天风是纯粹的不耐和傲慢，胡参议则是真实的困惑，不似作伪。这袖扣不是他们的。
难道……是“合盛昌”钱掌柜的？林远立刻让人去询问被单独看管起来的钱掌柜。
很快，去询问的士兵回来报告：钱掌柜声称从未见过这枚袖扣，而且他穿的是长衫，根本不用袖扣。
线索似乎又断了。
林远并不气馁，他让人找来纸笔，将袖扣上那模糊的花纹仔细拓印下来。这可能是唯一的实物线索。
就在这时，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。李振东派人快马加鞭赶回来报告：他们己控制“合盛昌”在泸州的商铺和仓库，但……钱掌柜的住处和商行核心账房早己人去楼空！重要文件也被销毁或带走，只抓到几个不明所以的小伙计和账房先生！而根据伙计交代，钱掌柜今天一早就去了野猪沟，之后便再没回来。
显然，“合盛昌”的人提前得到了消息，并做出了反应！他们弃卒保帅，把钱掌柜这个明面上的棋子丢下，核心人员则迅速转移隐匿。
林远心中暗骂一声狡猾。对方反应太快了！他立刻下令：“全城戒严！封锁所有出口！严查所有可疑人员！特别是带着大量行李或文件的！一定要把‘合盛昌’的核心人员挖出来！”
虽然希望渺茫，但必须尽力一试。
忙碌和压抑中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野猪沟内外点起了无数火把和气灯，将山谷照得亮如白昼，气氛却更加肃杀。
对残骸的初步清理和勘验告一段落，除了那枚袖扣，并未发现更多首接指向凶手的证据。电池爆炸的结论基本可以确定，但如何引爆、谁做的手脚，仍是谜团。
林远回到指挥部帐篷，摊开那张拓印了袖扣花纹的纸，在气灯下仔细研究。花纹很奇特，像是一种变体的字母组合，又像是某种徽章的一部分。他总觉得有些眼熟，似乎在哪里见过，却一时想不起来。
赵汉文端着一碗热汤走进来：“旅座，一天没吃东西了，喝点汤暖暖身子吧。”
林远接过汤碗，却没什么胃口，目光依旧盯着那花纹。“汉文，你看看这个花纹，有没有印象？”
赵汉文凑近看了半天，摇摇头：“未曾见过。工艺挺精细，不像本地货色。”
连博闻强记的赵汉文都没见过？林远眉头皱得更紧。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描摹着纸上的花纹，喃喃自语：“C……G……？还是……D……？”
突然，他脑中如同闪电划过！他想起来了！
前世在军事博物馆，他见过类似的纹饰！那是在一个关于民国时期外国军事顾问团的展柜里！某些西方国家的情报人员或者军事顾问，会定制带有特殊标识的私人物品，以显示身份或作为联络信物！
这个花纹……极有可能是一个变体的字母组合，代表某个组织或者家族！
安德森是英国人……这个袖扣……
林远猛地站起身：“立刻！去问问史密斯博士！或者他的助手！问问他们认不认识这个花纹！或者知不知道安德森除了明面上的地质调查所身份，还有什么其他背景！”
赵汉文虽然不明所以，但还是立刻去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带回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：史密斯博士依旧神志不清，他的助手则表示从未见过这种花纹，对安德森的私下背景也一无所知，只知道他是上面派来的安全顾问。
线索似乎再次中断。
林远疲惫地坐回椅子上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。敌暗我明，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难。
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际，帐篷帘子被掀开，负责看守现场的一个排长走了进来，敬了个礼，脸上带着一丝疑惑：“报告旅座，有件小事……不知道当讲不当讲。”
“讲！”林远现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。
“就是……在爆炸发生后，我们封锁现场之前，有个弟兄好像看到……看到有个黑影在对面山梁的林子里闪了一下，速度很快，就不见了。当时场面混乱，他也没在意，刚才闲聊时才想起来……”排长说道。
黑影？对面山梁？林远的心猛地一跳！那里距离爆炸点有相当一段距离，而且地势更高，视野极佳！
“哪个方向？具置？”林远急问。
“就是……正对爆炸点的那个山梁，大概……大概在那个有一棵孤零零松树的位置附近。”排长努力回忆着。
“立刻派一队人！去那个位置搜查！仔细搜！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！”林远立刻下令。如果那里真的有人，很可能是观察者，甚至是遥控引爆者！
侯三亲自带人，打着火把爬上了对面山梁。
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。林远在帐篷里踱来踱去，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约莫一个时辰后，侯三回来了，脸上带着兴奋和凝重交织的表情。
“旅座！有发现！”侯三摊开手掌，手心里躺着几枚黄澄澄的子弹壳！“德造毛瑟步枪弹壳！就在那棵松树下的草丛里！而且是新留下的！”
德造毛瑟弹壳！和那支“护卫队”的装备一致！但护卫队的人当时都在沟底，谁会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对面山梁上开枪？除非……
“还有，”侯三压低声音，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小东西，“还在附近发现了这个……”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几乎被踩进泥土里的烟头。烟嘴是昂贵的过滤嘴，上面印着一个模糊的英文商标，是一种很少见的进口香烟。
林远接过烟头，仔细看着那个商标，又看了看拓印纸上的袖扣花纹，眼中猛地爆发出锐利的光芒！
虽然不尽相同，但风格极其相似！都带着一种特定的、不属于本土的精致和符号感！
观察者……进口香烟……德造弹壳（可能是故意留下误导，或者是不小心掉落）……还有那枚袖扣……
所有这些碎片，似乎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——一个有着外来背景、习惯使用高级进口货、可能与安德森来自同一阵营但却背叛了他的神秘人！
“”……“Traitor”……安德森临死前的指认，或许并非指向帐篷里的某人，而是指向了这个隐藏在对面山梁上的观察者！这个观察者，很可能就是那个“陈先生”，或者与他首接相关的人！
他就在现场！他目睹了爆炸，甚至可能亲自操控了爆炸！
林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。对手的嚣张和谨慎形成了诡异的对比。他不仅敢在重重监视下动手，还敢停留在附近观察结果！
“立刻！根据这个烟头的品牌，查全城所有的洋货店、高档旅馆！看看最近有谁买过这种烟！特别是生面孔！”林远立刻下令。
虽然如同大海捞针，但这是目前最首接的线索！
命令刚下达，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喊叫声！似乎是从泸州城方向来的！
一个通讯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帐篷，脸色惨白，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：
“旅座！不好了！泸州城……泸州城出大事了！”
“又出什么事了？！”林远的心猛地一沉，今天坏消息就没断过！
“蛤蟆巷……蛤蟆巷十七号！”通讯兵的声音带着恐惧，“起火了！烧得通天亮！咱们的人……咱们安排在附近监视的弟兄……有一个冲进去想看看情况……没出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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