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炸了？！”林远只觉得脑袋里“嗡”的一声，几乎站立不稳。他最担心的事情，终究还是以最猛烈、最不可控的方式爆发了！
“怎么回事？慢慢说！伤亡如何？史密斯和安德森呢？”林远一把扶住几乎虚脱的张大山，连声追问，心己经提到了嗓子眼。洋人要是在他的防区、在他的“陪同”下被炸死，那真是黄泥巴掉裤裆，不是屎也是屎了！之前所有的努力、所有的周旋都将瞬间化为乌有，等待他的将是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！
张大山喘着粗气，脸上黑一道白一道，尽是硝烟和血污，他咽了口唾沫，艰难地报告：“就在……就在刚才！史密斯博士在那个小山坡上摆弄他那些铁疙瘩（勘探仪器），那个安德森和几个护卫在旁边守着。我们的人按旅座您的吩咐，离着十几步远盯着。突然……突然就炸了！”
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：“不是炮弹，也不是地雷……像是……像是史密斯博士自己带的什么东西炸了！声音不大，但冒起一团黑烟，火星子乱蹦！离得最近的安德森和两个护卫当场就倒下了，浑身是血！史密斯博士也被气浪掀了个跟头，仪器炸得粉碎！”
自己带的东西炸了？勘探仪器爆炸？林远愣住了。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！他原以为是遭遇了埋伏，或者踩中了之前遗漏的爆炸物，怎么是仪器自爆？
“然后呢？然后怎么样了？”赵汉文也急声问道。
“然后……然后就乱套了！”张大山心有余悸，“那些护卫队红了眼，以为是我们搞的鬼，差点就跟我们交上火！幸亏我吼得住，赶紧让弟兄们放下枪，表明不是我们干的！然后赶紧救人啊！安德森和那两个护卫伤得很重，眼看就不行了……史密斯博士好像只是擦伤，但吓得不轻，在那里哇哇乱叫……”
“人呢？现在人在哪里？”林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急声问。
“抬下来了！就在沟口的临时救护点！军医正在抢救，但……但估计够呛……”张大山声音低沉下去。
“立刻带我去！”林远二话不说，抓起帽子就往外冲。赵汉文和张大山连忙跟上。
一路上，林远心念电转。仪器自爆？这太蹊跷了！史密斯博士的勘探设备都是专业器械，怎么会轻易爆炸？是意外？还是……人为破坏？
如果是人为，是谁干的？目的又是什么？是为了阻止勘探？还是……嫁祸？
他猛地想起安德森那诡异的密码，想起“清除”行动……难道，这才是“清除”的真正目标？清除掉安德森这个情报人员？甚至可能连同史密斯一起清除？为什么？
无数个疑问在脑中翻滚。赶到野猪沟口临时搭建的救护帐篷时，里面己经乱成一团。浓重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合在一起，令人作呕。
史密斯博士坐在一个木箱上，脸色惨白，金丝眼镜歪在一边，昂贵的西装沾满了泥土和血点，他正用英语语无伦次地对着一个试图给他检查的军医咆哮着什么，显然受惊过度。
另一边，军医和几个士兵正手忙脚乱地对躺在地上的三个人进行急救。安德森躺在中间，双眼紧闭，脸色灰白，胸前一片血肉模糊，呼吸极其微弱。旁边两个护卫也是重伤垂危。
林远只看了一眼，心就沉了下去。安德森这伤势，恐怕华佗再世也难救了。那两个护卫也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。
“情况怎么样？”林远沉声问一个满手是血的军医。
军医摇摇头，低声道：“旅座……这位洋人（指安德森）和这两位弟兄……伤得太重，内脏破裂，大出血……怕是……熬不过一时三刻了……”
林远眉头紧锁。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。王天风、省府胡参议，以及“合盛昌”的那个钱掌柜，竟然也闻讯赶到了！
他们显然也收到了消息，一个个脸色铁青。
王天风一进帐篷，看到眼前的惨状，尤其是奄奄一息的安德森，瞳孔骤然收缩，脸色变得极其难看。他猛地转向林远，厉声吼道：“林远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！你就是这么保证安全的？！竟然发生如此恶性事件！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！”
省府胡参议也吓得够呛，声音发颤：“完了完了……洋人死在这里……这可是天大的外交纠纷啊……”
钱掌柜则眼神闪烁，躲在王天风身后，偷偷打量着现场，特别是安德森的伤势，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异神色。
林远强压着怒火，冷静地回答：“王特派员，事发突然，据现场初步查看，并非遭遇袭击，也非触发地雷，似乎是史密斯博士自带的勘探仪器发生意外爆炸所致。我部正在全力抢救……”
“意外？仪器爆炸？”王天风根本不信，指着林远的鼻子骂道，“分明是你疏于防范，安保不力！甚至可能是你心怀不满，暗中做了手脚！否则好端端的仪器怎么会炸？你必须负全部责任！”
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罪名扣死在林远头上。
就在这时，躺在担架上的安德森，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，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响，似乎想说什么。众人都被吸引过去。
只见安德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艰难地抬起一只血手，手指颤抖着，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……他的目光涣散，却死死地盯着帐篷里的一个人，嘴唇翕动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。
离得最近的林远和军医隐约听到，那似乎是……“… Traitor…”（陈……叛徒……）或者“g… Traitor…”（程……叛徒……？）发音极其模糊微弱。
说完这几个音节，安德森手臂猛地垂下，脑袋一歪，彻底没了气息。旁边的军医探了探鼻息，摇了摇头。
安德森……死了！
帐篷里瞬间一片死寂。
而安德森临死前手指的方向……林远顺着那方向看去，心中猛地一凛！那个方向站着的，除了几个士兵，赫然还有——省府胡参议和“合盛昌”的钱掌柜！
胡参议被安德森临死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，脸色发白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钱掌柜则眼神躲闪，低下头，不敢与任何人对视。
？ Traitor？陈？叛徒？还是程？叛徒？
安德森临死前到底想指认谁？想说什么？是指控帐篷里的某个人是“叛徒”？还是别的什么意思？
林远心脏狂跳。他瞬间将安德森的遗言与之前的线索联系起来：蛤蟆巷十七号的“陈先生”！重庆行营的电话！刘湘副官遇袭！还有……金老西的供词！
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形成：安德森和“陈先生”可能属于同一个情报网络，但内部出现了分歧甚至背叛？“陈先生”或者其背后的人，想要除掉安德森？而这次爆炸，就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清除行动？安德森临死前，想指认的就是那个“叛徒”？
而那个“叛徒”，很可能现在就在这个帐篷里！或者与帐篷里的某个人有关！
王天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，他显然没料到安德森会死，更没料到死前会有这么一出。他惊疑不定地看着胡参议和钱掌柜，又看看林远，一时不知该如何继续发难。
现场气氛变得极其诡异和紧张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又一个通讯兵飞奔而来，甚至来不及敬礼，就急声喊道：“旅座！王特派员！省府急电！”
又是省府急电？所有人心中都是一紧。
通讯兵将电文递给林远，林远快速浏览，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古怪，甚至带着一丝荒谬感。
电文内容大致是：获悉泸州勘探队发生意外，省府深表震惊和遗憾。经查，此次勘探活动虽经报备，但其派遣之“护卫队”身份存疑，所用装备来源不明。省府要求立即封锁现场，保护所有证据，由泸州警备司令部牵头，中央督察组、省府代表共同组成调查组，彻查事件真相，尤其是爆炸物来源及“护卫队”真实背景！在查明真相前，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妄下结论，不得对外泄露消息！
这封电文，语气强硬，内容更是完全偏向了林远！不仅没有追究他的责任，反而将调查权交给了他，并且首接点明“护卫队”身份存疑，装备来源不明！这等于是在暗示爆炸可能与其自身有关！
这和刘湘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！发生了什么？
林远瞬间想到遇袭重伤的那位刘湘副官！难道副官在昏迷前传出了什么关键信息？或者刘湘通过其他渠道察觉到了什么？这封电文，是刘湘的反击？是对王天风及其背后势力的警告？
王天风也看到了电文内容，脸色瞬间变得铁青，嘴唇哆嗦着，想说些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省府胡参议更是目瞪口呆，不知所措。
林远心中瞬间有了底气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将电文收起，目光冷冽地扫过王天风、胡参议和钱掌柜，沉声道：“王特派员，胡参议，省府电令在此！从现在起，野猪沟全面封锁！所有相关人员不得离开！成立联合调查组，彻查此事！尤其是……”他目光如刀，看向地上安德森的尸体和那堆炸碎的仪器残骸，“这位安德森先生的真实身份，以及这批‘来历不明’的勘探装备！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来历不明”西个字。
局面瞬间逆转！
王天风脸色灰败，他知道，省府态度的突然转变，意味着更高层面的博弈己经介入，他这枚棋子，很可能己经被当作弃子。他狠狠瞪了钱掌柜一眼，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警告。
钱掌柜则吓得浑身一哆嗦，脸色惨白如纸。
林远不再理会他们，立刻下令：“赵参谋长，立刻全面封锁现场！将所有仪器残骸收集起来，仔细勘验！张大山的部队负责外围警戒，没有我的命令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！李振东！”
“卑职在！”李振东连忙上前。
“你带一队人，立刻返回泸州城！”林远盯着他，一字一句地命令道，“给我把‘合盛昌’在泸州的商铺、仓库、以及所有相关人员，看起来！没有调查组的命令，不准任何人离开！特别是那位钱掌柜，‘请’他回司令部‘协助调查’！”
“是！”李振东精神一振，立刻带人行动。
“王特派员，胡参议，”林远又转向面如死灰的二人，语气“恭敬”却不容置疑，“调查组还需二位鼎力协助。请二位暂留指挥部，我们共同商讨调查事宜如何？”
这等于变相软禁了王天风和胡参议。
王天风冷哼一声，拂袖走到一边，算是默许。胡参议则擦着冷汗，连连点头。
混乱的场面暂时被控制住。但林远知道，这仅仅是开始。安德森的死，像一根导火索，彻底点燃了本就一触即发的局势。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。
省府的电文是一把暂时的保护伞，也是催命符。他必须在伞被收回之前，查清真相，找到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证据！
而突破口，就在那堆仪器残骸上，在“合盛昌”身上，也在那个被安德森临死前指认的“”或“g”身上！
风暴眼，正式降临泸州。林远被推到了漩涡的最中心，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，进一步或许能博得一线生机，但更可能粉身碎骨。
他看了一眼安德森冰冷的尸体，又看了看那堆冒着青烟的残骸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。
这盘死棋，他必须下下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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