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猪沟口的枪声彻底平息了，只剩下硝烟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在空中弥漫，以及伤兵们压抑的呻吟声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烟尘，给这片刚刚经历惨烈厮杀的土地涂抹上一层诡异而悲壮的橘红色。
第七旅的士兵们在军官的呵斥下，开始小心翼翼地打扫战场，收敛阵亡弟兄的遗体，救助伤员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疲惫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——这场仗，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？又算是赢了还是输了？
张大山拖着疲惫的身躯，一瘸一拐地走到林远面前，脸上黑一道红一道，军装也被撕破了好几处。“旅座……伤亡统计初步出来了……咱们一团伤亡过半……警卫连也有几十号伤亡……狗日的，这帮王八蛋下手太黑了！”他的声音嘶哑，带着痛心和愤怒。
林远的心狠狠抽搐了一下。伤亡数字像一把钝刀割着他的心。这些都是他手下的兵，虽然装备差、训练不足，但也是活生生的人！为了他的计划，为了在这绝境中搏一条生路，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。
“厚葬阵亡的弟兄，抚恤加倍。伤员全力救治。”林远的声音有些干涩，“抓到活口了吗？”
张大山摇摇头，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：“那伙穿老百姓衣服的狠角色，要么战死，要么重伤之下都自己了断了，一个活口没捞着！装备倒是撂下不少，都是好家伙！那支乱哄哄的保安团，跑得比兔子还快，丢下几十具尸体，也没抓到活的。”
林远并不意外。那伙精锐武装显然是死士，任务失败绝不会被俘。而“保安团”不过是搅局的棋子，无足轻重。
他的目光投向战场北缘，那片寂静的山林。红军的这次出手，干净利落，精准致命，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去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他们为什么要帮自己？是为了还之前药品的人情？还是因为他们与这支精锐武装本身就有仇怨？或者……他们也想趁机削弱这支对玉蟾山同样构成威胁的力量？
“旅座，北面……”张大山也顺着林远的目光看去，脸上露出敬畏和疑惑交织的神色，“刚才那枪声……是……是山里的朋友？”
林远没有回答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。有些事情，心照不宣即可。
“打扫战场时，重点检查那伙精锐武装的尸体。”林远吩咐道，“看看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识、纹身、或者物品。特别是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注意一下他们的袖口。”
“袖口？”张大山不明所以，但还是应道：“是！”
部队开始仔细清理战场。林远走到一具具被排列整齐的第七旅士兵遗体前，默默脱帽致哀。这些年轻而陌生的面孔，永远留在了这个荒凉的山沟里。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旅座，这不是你的错。”赵汉文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，低声说道，“是这世道，是那些藏在背后的黑手！如果我们不反抗，死的就是我们，而且死得毫无价值。”
林远深吸一口气，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。赵汉文说得对，现在不是悲伤和自责的时候。戏还没有演完，他必须把这场大戏唱到最后。
“司令部那边怎么样了？王天风和胡参议有什么动静？”林远问道。
“按照您的吩咐，我把刘主席那封‘清剿’的电文，‘不小心’让他们看到了。”赵汉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王天风当时脸色就变了，胡参议更是吓得差点瘫在地上。然后我又‘无意’中透露了那支‘保安团’被打得溃不成军、伤亡惨重的消息。现在他们两个躲在房间里，屁都不敢放一个。”
“很好。”林远点点头。王天风现在肯定慌得要死，他调来的“保安团”损失惨重，刘湘的电文又态度强硬，他背后的主子恐怕也保不住他了。而胡参议，不过是个墙头草，不足为虑。
“省府和重庆那边，有什么新消息吗？”林远又问。
“暂时没有。不过，我们派去重庆查袖扣和烟头的人发回密电，说有点眉目了，正在确认，需要点时间。”
正说着，张大山那边有了发现。他拿着几件从敌军尸体上搜罗来的物品，急匆匆地跑过来。
“旅座！有发现！”张大山将东西摊开在地上。有几块刻着古怪符号的金属牌（像是身份识别牌），一些零散的美元和金条，还有……几枚和黄铜袖扣风格类似的铜纽扣，但并非一模一样。
“还有这个，”张大山拿起一把造型奇特、保养得极好的匕首，“从一个像是头目的人身上找到的。”
林远接过匕首。匕首的刀柄上，同样雕刻着那种繁复的、带有字母组合风格的纹饰，与袖扣如出一辙！而且，在刀柄底部，还刻着一个极小的英文单词：“Vanguard”（先锋）。
Vanguard？先锋？这是一个名字？一个代号？还是一个组织的名称？
林远的心脏狂跳起来。终于有了一点实质性的线索！这支武装，很可能属于一个叫做“Vanguard”的境外组织！安德森、蛤蟆巷十七号、甚至可能包括那个“蚯蚓”，都可能与这个组织有关！
而那个“蚯蚓”，很可能就是这支武装的现场指挥官！
“仔细收好！这些都是重要物证！”林远强压激动，吩咐道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通讯兵飞奔而来：“旅座！泸州急电！城内部队报告，在清理蛤蟆巷十七号废墟时，有了重大发现！”
“什么发现？”
“他们在密室底下，又发现了一层！非常隐蔽，入口被故意用焦炭和碎砖掩埋了！下面……下面有一具被烧焦的尸体，尸体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铁盒子，盒子没完全烧毁，里面……里面好像是一些账本和名单！”
又一层密室？一具尸体？账本和名单？
林远和赵汉文对视一眼，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。蛤蟆巷十七号竟然还有如此隐秘的所在？那具尸体是谁？是来不及转移的核心人员？还是被灭口的知情人？那些账本和名单又记录了什么东西？
“立刻！把东西严密保护起来，首接送到司令部！没有我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查看！”林远立刻下令。这可能是扭转局面的关键！
“是！”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。野猪沟口点起了无数的火把，如同白昼。伤亡统计和战场清理还在继续，气氛压抑而悲伤。
林远站在山坡上，望着这片狼藉的战场，心中波澜起伏。一天之内，发生了太多事情。安德森之死的调查尚未明朗，一场突如其来的武装冲突又将局面彻底搅乱。但混乱中，却又露出了新的线索——Vanguard组织、神秘的“蚯蚓”、还有蛤蟆巷废墟中可能存在的账本名单。
红军的意外插手，更是给未来增添了巨大的变数。
他知道，野猪沟的这场乱战，绝不是一个结束，而是一个新的、更加凶险的开始。各方势力都被拖下了水，损失惨重，绝不会善罢甘休。接下来的反扑和清算，将会更加猛烈。
他必须赶在风暴再次降临之前，消化掉这些线索，找到破局的关键。
“报告旅座！”一个负责看管王天风和胡参议的军官跑来，“王特派员闹着要见您，说……说要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。”
王天风？他终于撑不住，要开口了吗？
林远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这条线，或许也能撬开点什么。
“带他过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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