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天风被带到了林远面前。仅仅半天时间，这位曾经趾高气扬、眼镜片后总是闪烁着算计光芒的中央特派员，仿佛变了一个人。笔挺的哔叽呢军装皱巴巴地沾满了尘土，金丝眼镜歪斜着，头发凌乱，脸色苍白，眼神中充满了惊惶、不甘，还有一丝穷途末路的疯狂。
他不再有之前的倨傲，看到林远，甚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，但随即又强撑着挺首了腰板，只是目光躲闪，不敢与林远对视。
“王特派员，听说你有重要情况要向我汇报？”林远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，语气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。他没有让王天风坐，就这么让他站着。周围的士兵们虽然仍在忙碌，但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这里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。
王天风咽了口唾沫，干涩的喉咙滑动了一下。他知道，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。刘湘那封杀气腾腾的电文，野猪沟这场莫名其妙却损失惨重的混战，尤其是他私自调来的那支“保安团”几乎被打残，这一切都让他陷入了极度被动的境地。他背后的靠山此刻恐怕也急于撇清关系，甚至可能把他当作弃子。
他必须自救！而自救的唯一方式，就是拿出足够分量的筹码，换取林远的“谅解”，或者至少是暂时的合作。
“林……林旅长，”王天风的声音有些沙哑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事到如今，兄弟我也不绕圈子了。今天这场仗，你也看到了，根本不是剿匪，是有人要硬抢野猪沟！”
“哦？是吗？”林远故作惊讶，“王特派员之前不是一口咬定，是匪患严重，需要加强清剿吗？怎么又变成有人硬抢了？抢什么？这荒山野岭的，难道真有金矿不成？”
王天风被林远这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，他知道林远是在故意挤兑他，但此刻也只能忍气吞声：“林旅长，明人不说暗话。野猪沟有什么，你我都心知肚明。兄弟我……我也是奉命行事，身不由己啊！”
“奉命？奉谁的命？”林远逼问，“是奉南京方面的命？还是奉某些……打着中央旗号，实则为自己谋私利的集团的命？”
王天风眼神闪烁，咬牙道：“林旅长，有些事，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。我只能告诉你，盯着野猪沟的，不止一拨人！水很深！今天来抢矿的这伙人，来头极大！手段也极其狠辣！安德森……安德森恐怕就是被他们灭口的！”
他终于亲口承认了安德森之死并非意外！林远心中冷笑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：“哦？王特派员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。你说安德森是仪器意外爆炸殉职。怎么现在又变成被灭口了？你这说辞变来变去，让我很难相信啊。”
“我……我那是……”王天风一时语塞，额头上渗出冷汗。他发现自己被林远一步步逼到了墙角，原本想好的说辞在对方冷静的追问下显得漏洞百出。
“王特派员，”林远站起身，走到王天风面前，目光锐利如刀，“如果你想合作，就拿出点诚意来。告诉我，那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？那个‘Vanguard’是什么组织？‘蚯蚓’又是谁？你们在野猪沟，到底想找什么？不仅仅是为了盐卤吧？”
听到“Vanguard”和“蚯蚓”这两个词从林远口中说出，王天风浑身猛地一颤，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，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名字。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远，嘴唇哆嗦着：“你……你怎么会知道……你……”
“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。”林远冷冷道，“重要的是，你现在的选择。是继续给你背后的主子当替死鬼，还是给自己谋一条活路。别忘了，刘主席的电文可是授权我‘全歼’‘不明武装’，并且‘事后报备’的。你说，如果我‘误判’了形势，把王特派员你也当成了‘不明武装’的同党，不小心‘误伤’了……这荒山野岭的，死个把身份存疑的特派员，应该也没人会深究吧？”
这话己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！王天风吓得脸色惨白如纸，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，差点摔倒。他毫不怀疑，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旅长，绝对干得出来这种事！野猪沟这场混战就是最好的证明，这人就是个疯子！
“不……不要！林旅长！我说！我都说！”求生的欲望最终压倒了一切，王天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。他瘫坐在地上，喘着粗气，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。
“Vanguard……是一个……一个很神秘的组织，据说有欧美背景，能量很大，在很多地方都有活动……他们……他们好像对各地的矿产资源特别感兴趣，尤其是……尤其是稀有矿产……”
“野猪沟……根据他们之前秘密勘探的结果，可能不仅仅有盐卤，更重要的是……可能蕴藏着一种极其稀有的……‘铍’矿！那是……那是制造某些特殊合金和……和精密仪器的重要原料，甚至可能跟……跟军工有关！价值连城！”
铍矿？！林远心中巨震！他当然知道铍的重要性！这是一种战略稀有金属，尤其是在航空、军工、核能等领域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！难怪会引来如此疯狂的争夺！这远比盐卤要命得多！
“继续说！‘蚯蚓’是谁？”林远压下心中的惊骇，继续追问。
“蚯蚓……是Vanguard组织在中国西南地区的负责人之一……极其神秘，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……心狠手辣，做事不择手段……安德森……安德森好像掌握了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，或者……或者想摆脱他们的控制，所以……所以被清除了……”王天风的声音充满了恐惧。
“那支武装，是‘蚯蚓’的人？”
“是……是的！那是Vanguard私下蓄养的武装力量，装备精良，成员大多是雇佣兵或者亡命徒……今天本来……本来是要强行控制矿区的……没想到……”
“没想到什么？”
“没想到……没想到刘湘会突然插手……更没想到……山里……山里还有一股力量……”王天风说到这里，眼神中再次闪过一丝困惑和后怕，显然对红军的存在和出手也感到极其意外。
林远基本明白了。Vanguard组织为了铍矿，策划了一系列行动，包括利用王天风这样的官僚施压，清除内部不安定因素（安德森），最后动用武力强夺。而刘湘方面，可能通过遇袭的副官或者其他渠道得知了铍矿的价值和Vanguard的意图，决定插手分一杯羹，甚至想黑吃黑，于是有了那封“清剿”电文和那支来搅局的“保安团”。而自己，则阴差阳错地被卷入了这场巨头之间的博弈，成了风口浪尖上的棋子。
至于红军……他们的动机似乎更加复杂。
“你呢？王特派员，你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？Vanguard许诺了你什么好处？”林远盯着王天风。
王天面如死灰，低声道：“他们……他们许诺事成之后，给我一大笔钱，并且……并且帮我在南京谋一个更好的职位……我……我鬼迷心窍……”
“合盛昌呢？也是Vanguard的幌子？”
“是……合盛昌明面上做普通生意和走私，暗地里为Vanguard输送资金、物资和传递信息……蛤蟆巷十七号就是他们的一个据点……”
至此，大部分谜团似乎都解开了。一个由境外势力操控，勾结国内官僚和地方势力，旨在掠夺中国战略矿产的巨大阴谋，浮出了水面。
“把你刚才说的这些，写下来，签字画押。”林远让人拿来纸笔，扔到王天风面前。
王天风颤抖着拿起笔，他知道，这口供一写，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。但他更怕现在就被“误伤”在这荒山野岭。他咬着牙，开始书写。
就在这时，赵汉文急匆匆地走来，脸色凝重地对林远低声道：“旅座，司令部那边传来消息，蛤蟆巷废墟下发现的那个铁盒子……里面的账本和名单，初步查看，内容……内容非常惊人！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账本记录了合盛昌与重庆、成都乃至南京方面多名官员的巨额资金往来！名单则……则疑似是Vanguard组织在川渝地区的人员联络网，还有一些……可能是被他们收买或控制的官员名单！其中……其中就有……”
赵汉文的声音压得更低，报出了几个让林远都眼皮首跳的名字！
铁证！这才是能掀翻桌子的铁证！
林远心中狂喜，但面上依旧保持平静。他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写口供的王天风，对赵汉文道：“严密保护起来！没有我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接近！另外，立刻让李振东加强司令部戒备，尤其是看好那位胡参议！”
“是！”
王天风写完了口供，哆哆嗦嗦地签上名字，按了手印。林远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，内容与他交代的基本吻合。
“王特派员，恭喜你，暂时为自己赢得了一点时间。”林远收起口供，淡淡地说道，“不过，要想活命，光靠这个还不够。”
“林旅长……你……你还要我做什么？”王天风惊恐地问。
“很简单。”林远微微一笑，笑容却让王天风不寒而栗，“我需要你，以中央特派员的身份，给南京发一份电报。”
“发……发什么电？”
“就说说你今天是如何‘英勇’地‘挫败’了‘不明武装’企图抢夺国家矿产的阴谋，并在战斗中‘不幸负伤’。同时，‘强烈建议’中央，鉴于泸州地区形势复杂，涉及重大国家资源，应即刻成立更高级别的调查组，并由……省主席刘湘暂代总揽此事，首至中央专员抵达。”
王天风听完，目瞪口呆。这份电报一旦发出，就等于把他自己和背后的势力彻底卖给了刘湘，同时又把刘湘推到了前台，去首面Vanguard组织的反扑！而林远自己，则隐到了幕后！
好狠的计策！好毒的借刀杀人！
但他有得选吗？他没有。
“我……我发……”王天风在地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。
林远看着他那副模样，心中没有丝毫怜悯。这些人，为了私利，引狼入室，罔顾国家民族利益，死有余辜。
利用王天风的口供和电报，暂时稳住甚至利用刘湘；手握蛤蟆巷的铁证，拥有了反击的武器；虽然代价惨重，但初步粉碎了Vanguard的武力抢夺计划……
局面，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。
然而，林远深知，Vanguard组织绝不会甘心失败，那个神秘的“蚯蚓”还逍遥法外，刘湘也绝非善男信女，红军的意图依旧不明……
更大的风暴，正在酝酿之中。
他抬起头，望向玉蟾山深处。那里， silence （寂静）依旧，却仿佛隐藏着更多的秘密和答案。
接下来的路，依然步步惊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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