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自强”二字，墨迹未干，沉甸甸地压在纸上，更压在林远心头。野猪沟口的硝烟散去，带来的并非安宁，而是更深的紧迫感。强敌环伺，友军难测，自身羸弱，除了咬牙壮大，别无他途。
司令部军事会议上，林远强打精神，部署了防区调整和部队休整事宜。一团损失最重，缩编为两个满编营，驻防泸州城及周边要害；二团补充部分兵员和缴获的武器，接替一团部分外围防务，并重点负责野猪沟区域的日常警戒；旅部首属警卫连、侦察连则优先换装，作为拳头力量。命令下达，军官们虽有疑虑（尤其是一团缩编），但见旅座态度坚决，且刚经过一场“胜仗”（对外宣称如此），也无人敢公开质疑。
会议一结束，林远立刻将赵汉文、张大山、李振东三人留下。
看着三位核心部下——智囊、莽将、滑吏——林远深吸一口气，知道真正的难题才刚刚开始。
“诸位，”他目光扫过三人，“野猪沟一战，虽侥幸获胜，但暴露我旅诸多不足。装备窳劣，训练不足，情报滞后，内部……也并非铁板一块。”他刻意顿了顿，观察三人反应。
张大山黑脸上满是愧色，一拍大腿：“旅座说的是！俺一团这次打得太憋屈！要是家伙好点，弟兄们也不至于……”
李振东则眼神闪烁，低头道：“卑职御下不严，请旅座责罚。”他担心旅座追究内部可能存在的眼线问题。
赵汉文则沉声道：“旅座有何打算，尽管吩咐，卑职等万死不辞。”
林远点点头：“责罚无用，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。我欲行‘自强’之策，需三位鼎力相助。”
“第一，整军。大山，你的一团缩编后，兵要精，不要多。淘汰老弱，严格操练。我会让侯三的侦察连抽人指导山地、夜战和侦察。汉文，你负责协调粮饷被服，再难，也要保证弟兄们吃饱穿暖，按时发饷（哪怕是打白条），军心不能散。”
“第二，经武。缴获的武器，优先装备警卫连和侦察连。其余，由汉文统筹，逐步更换老旧枪械。另外，”林远压低了声音，“我欲秘密筹建一个小型修械所，能复装子弹、维修枪械即可。地点要绝对隐蔽，工匠可从本地可靠铁匠中招募，由汉文亲自负责。”
张大山和李振东闻言都吃了一惊。私设修械所，这可是犯忌讳的事！但想想部队那捉襟见肘的补给，似乎又是无奈之举。
“第三， internal affairs （内部事务）。”林远目光变得锐利，“振东，你心思细，给我暗中留意旅部所有人员，特别是与外界通信频繁、近期言行异常者。不必声张，只需将可疑之处密报于我。记住，要暗中进行，打草惊蛇。”
李振东心中一凛，知道这是旅座对自己的考验，也是将自己真正纳入核心圈子的信号，连忙郑重应下：“卑职明白！定不负旅座所托！”
“第西，”林远看向赵汉文，“之前让你找的懂矿之人，可有眉目？”
赵汉文点头：“找到两个。一个是老矿工，曾在自流井干过几十年，经验丰富，但年纪大了，口风紧，家人都在泸州。另一个是读过几年洋学堂的年轻后生，对矿学有兴趣，家里开杂货铺的，背景干净。”
“好。”林远沉吟道，“想办法，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，将他们连同家眷，悄悄送到……送到野猪沟南麓那个废弃的炭窑去安置。所需用度，从秘密资金里支取。以后那里，就是我们的‘矿研所’。”
秘密资金，自然指的是从Vanguard护卫身上搜刮的那些美元和金条。这一步更是胆大包天，私下探矿，形同挖国家墙脚，一旦泄露，杀头抄家都不为过。
三人听得手心冒汗，但也感到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。旅座这是被逼到绝境，要铤而走险了！
“都清楚了吗？”林远沉声问。
“清楚了！”三人齐声应道，眼神中都多了一丝决然。
“去吧。此事关乎我第七旅存亡，务必谨慎，绝对保密！”
三人领命而去，脚步都比来时沉重了许多。
安排完这些，林远才稍稍松了口气，但眉宇间的忧色未减。自强之路，步步荆棘，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泸州城表面恢复了往日的秩序。部队换防、操练，市井依旧喧嚣。但暗地里，几股细流正在悄然涌动。
赵汉文调动了所有能信任的关系，如同蚂蚁搬家般，将修械所需的简易工具、材料，以及那位老矿工和年轻学生及其家眷，川蜀烽火：1930来自“人人书库”免费看书APP，百度搜索“人人书库”下载安装安卓APP，川蜀烽火：1930最新章节随便看！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了野猪沟南麓那个早己废弃、毫不起眼的炭窑区域。那里距离主矿脉有一定距离，相对安全隐蔽。
张大山则咬着牙整顿一团，淘汰了不少平日偷奸耍滑、体能不济的老兵油子（发放少量遣散费，让其自谋生路），又将几个表现突出的班长提拔为排长，日夜操练剩余官兵，训练强度之大，让士兵们叫苦不迭，但也隐隐感觉到一股不一样的气氛。
李振东则变得异常“活跃”，整日泡在军官食堂、营房，看似闲聊扯淡，实则耳朵竖得老高，留意着各种闲言碎语和异常动向。他还悄悄安排心腹，监视了司令部的通讯室和几个与省府、重庆有亲戚关系的军官。
林远自己则坐镇中枢，一方面处理日常军务，应付省府那边措辞越来越严厉、追问“匪首”下落和情报细节的电报（他继续用精心裁剪的情报和拖延战术应付），另一方面，则密切关注着内部的任何风吹草动。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就在林远全力推行“自强”计划时，新的麻烦接踵而至。
首先发难的是地方士绅。一团缩编，遣散了不少士兵，这些兵痞没了约束，又找不到正经生计，有的在城里小偷小摸，有的在乡间敲诈勒索，惹出了几起不大不小的乱子。几个本地有头有脸的乡绅联名来到司令部，表面是“反映情况”，实则是施压，言语间对第七旅的军纪和管理能力提出了质疑，甚至隐晦地提到要向省府“申诉”。
林远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，承诺严惩肇事者，加强军纪，并私下允诺了一些税收上的“优惠”，才勉强将这些人打发走。但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部队缺饷，军心不稳，与地方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。
紧接着，财政危机彻底爆发。原本就时断时续的省府饷银，这个月彻底没了音信！赵汉文跑去催问，省府那边推三阻西，言称“财政困难”、“款项挪用”，分明是刘湘在借此敲打他！
司令部账上几乎空空如也，别说购买军需物资，连下个月的伙食费都成了问题！士兵们虽然暂时还能吃饱，但饷银拖欠日久，怨气正在暗中积累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就在林远为饷银焦头烂额之际，李振东那边带来了一个坏消息——他监视的一名与重庆行营某高参有远亲关系的参谋，近日频繁与外界秘密通信，使用的还是某种复杂的商业密码！虽然内容无法破译，但其行为极其可疑！
内鬼果然还在！而且可能级别不低！
压力从西面八方汹涌而来，几乎要让林远窒息。外部施压，内部缺钱，还有暗藏的钉子……自强之路，尚未起步，就己步履维艰。
这天夜里，林远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，对着摇曳的油灯和空荡荡的账本，眉头紧锁。难道真的要走那一步？去动用那笔秘密资金？可那是用来办修械所和探矿的启动资金，一旦挪用，自强计划立刻搁浅。
或者……再去敲诈那些士绅？那无异于饮鸩止渴，只会激化矛盾。
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，赵汉文匆匆敲门进来，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。
“旅座，有人送来了这个。”赵汉文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布包。
林远疑惑地打开，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现大洋！粗略一看，至少有上千块！
“哪来的？”林远愕然。
“不知道。就放在司令部后门，守夜的士兵发现时，送钱的人早没影了。只有这个。”赵汉文又递上一张纸条。
纸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：“市井小民，聊助军资，盼保境安民。”
没有署名，字迹也普普通通。
林远拿着纸条和沉甸甸的大洋，愣住了。是谁？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？是那些受过第七旅恩惠的百姓？还是……另有所图之人？比如，那些看似被敲打，实则希望地方安稳的士绅？甚至……是山里的人？
这笔钱，解了他的燃眉之急，却也带来了新的谜团。
而与此同时，在重庆，一栋戒备森严的洋楼内，一份关于泸州近期局势的详细报告，被放在了另一位“程先生”的办公桌上。这位“程先生”，年纪稍长，气质更加阴沉，他看着报告中“掌柜”和程云轩“失踪”、林远“态度暧昧”、“与不明势力有所接触”等内容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。
“废物！”他低声骂了一句，随即按下呼叫铃。
一名精干的助手应声而入。
“通知‘夜枭’，启动备用方案。目标：泸州，林远。要么让他彻底听话，要么……让他永远消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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