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千块现大洋沉甸甸地压在手上,冰凉梆硬,却仿佛带着一丝救命的温热。那张写着“市井小民,聊助军资,盼保境安民”的纸条,字迹普通,语气恳切,却像一团迷雾,笼罩在林远心头。
谁送的?
这个问题反复盘旋,压过了短暂的欣喜。士绅?他们刚被自己“安抚”(实为敲打)过,心中怨气未平,不大可能如此慷慨,即便送,也会留下名号讨人情。百姓?寻常百姓岂能拿出如此巨款?且目标太大,难以瞒过各方耳目。红军?他们自身尚且艰难,且行事风格诡秘,送钱这种方式似乎不太符合他们的做派。
难道是……Vanguard组织残余势力的试探?或者刘湘的另一种形式的敲打?先断你饷源,再施以小惠,让你感恩戴德?
每一种可能都伴随着风险。这钱,像是裹着蜜糖的毒饵。
“查!暗中查访所有可能接触到司令部后门的人!特别是昨夜当值的士兵,仔细询问,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?”林远沉声吩咐赵汉文,语气凝重,“但这笔钱……暂时入库,单独记账,没有我的命令,一分不准动!”
“是!”赵汉文也明白此事蹊跷,郑重应下。
这笔意外之财,暂时缓解了饷银的燃眉之急,却给林远带来了更深的警惕。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棋盘上,周围的棋子似乎都在自行移动,而执棋者,却隐藏在更深沉的迷雾之后。
内部整顿和自强计划,就在这种外压内疑的氛围中,艰难地推进着。
野猪沟南麓,废弃炭窑。
几经周折,老矿工孙石头和那个年轻学生陈启,连同他们的家眷,被秘密安置到了这里。炭窑经过简单清理,搭起了窝棚,垒起了灶台,虽然简陋,但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。周围设置了暗哨,由侦察连的绝对心腹负责警戒,隔绝了与外界的联系。
孙石头是个闷葫芦,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刀刻,一双粗粝的大手总是无意识地着,看着周遭的群山,眼神复杂。他一辈子和矿打交道,没想到老了老了,还被军队“请”到这荒山野岭来,心里七上八下,但看着身边惶恐的老伴和孙子,又不敢多问。
陈启则显得兴奋又紧张。他二十出头,戴着副破眼镜,身上还带着学生气的理想主义。他对矿学感兴趣,本是想着实业救国,没想到首接参与了军队的秘密项目,既觉得刺激,又感到责任重大。
赵汉文亲自前来,传达了林远的“指示”:暂时以熟悉环境、勘探附近浅层矿脉为主,切忌冒进,尤其不准靠近主矿区。所需工具和简单仪器会陆续送来。
“旅座说了,二位是咱们第七旅的宝贝疙瘩,安全第一。”赵汉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蔼,“有什么需要,尽管通过守卫告诉我。家里人也放心,我们会照顾好。”
孙石头讷讷地点头。陈启则激动地表示:“请长官转告旅座,学生定当尽力!”
自强的第一颗种子,就在这与世隔绝的山坳里,悄无声息地埋下了。但能否发芽,乃至长大,无人知晓。
与此同时,司令部的内部清查,也在李振东的小心操作下,悄然进行。那名与重庆行营高参有联系的参谋,被重点监控起来。李振东发现,他最近一次秘密发报后,显得格外焦躁,多次试图打听野猪沟之战的“内幕消息”,尤其关心“掌柜”和程云轩的下落。
这条线,似乎越来越清晰了。
林远听取汇报后,指示李振东:“不要惊动他,继续监视,看看他和谁接触,试图传递什么消息。或许,能顺藤摸瓜,找到他背后的上线。”
他打算放长线钓大鱼,这个内鬼,现在反而成了指向敌人的一个路标。
然而,就在林远试图稳住内部,暗中布局时,新的风波又起。
这次是张大山的一团出了乱子。
被裁汰的那些老兵油子,本就心怀不满,又找不到正经活路,聚在一起喝了顿闷酒,借着酒劲,竟然跑到原来敲诈过的一个乡绅家闹事,索要“安家费”,言语冲突间,竟失手打伤了乡绅的儿子!
事情瞬间闹大了!乡绅家族在本地颇有势力,联名告到了县政府和警察局,言辞激烈,要求严惩凶徒,并追究第七旅纵兵扰民之责!
消息传到司令部,林远气得脸色铁青!张大山更是暴跳如雷,当场就要带兵去把那些闹事的兵痞抓回来枪毙!
“胡闹!”林远喝止了张大山,“你现在去抓人,不是正好坐实了咱们纵兵扰民吗?还嫌不够乱?”
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川蜀烽火:1930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这件事,可大可小。处理不好,不仅恶化与地方关系,更会给省府刘湘送上整治自己的借口。
“汉文,备车!我亲自去县府和那乡绅家一趟!”林远当机立断。这个时候,必须拿出态度。
他换上一身略显陈旧的军装,未带多少随从,先是去了县政府,向县长郑重道歉,表示一定严惩肇事者,赔偿损失,并加强军纪管理。县长本就忌惮军队,见林远态度诚恳,也不好过多指责,只是暗示要“尽快平息事端,勿使民怨沸腾”。
随后,林远又带着一份不算轻厚的礼物,亲自登门拜访那位受伤的乡绅。他放下旅长的架子,言辞恳切,再次道歉,并承诺除了医药费赔偿外,还会从司令部本就紧张的经费中挤出一部分,作为“抚慰金”。
乡绅见林远亲自上门,态度又如此低调,心中的怒气也消了大半。他更担心的是日后被军队记恨,见好就收,便也就坡下驴,表示不再追究。
处理好地方纠纷,回到司令部,林远立刻下令:“张大山的兵闯的祸,张大山自己去收拾!把那些闹事的,一个不落给我抓回来!军法处置!绝不姑息!”
张大山憋着一肚子火,亲自带人,将那几个还在醉醺醺吹牛打屁的兵痞抓了回来,当众鞭笞二十军棍,关进了禁闭室。虽然未伤性命,但严厉的惩罚也震慑了其他士兵。
此事看似平息,但林远知道,根源在于粮饷不继,军心不稳。若不解决这个问题,类似的事情还会发生。
那笔来历不明的大洋,像烫手的山芋,放在库里,不敢动用。
就在他为此事烦忧之际,赵汉文又带来了一个消息:重庆方面来了一个商人代表团,说是考察泸州商贸环境,为首的是重庆商会的一位副会长,姓钱。
重庆商会?在这个敏感的时候?林远本能地觉得不对劲。
“安排一下,我见见这位钱副会长。”林远吩咐道。他倒要看看,这又是哪路神仙。
会见在司令部客厅进行。钱副会长五十多岁年纪,胖胖乎乎,一脸和气生财的模样,说话带着浓重的重庆口音。他先是代表重庆商会对林旅长“保境安民”表示“敬佩”,又大谈了一番泸州地理位置优越、物产丰富,发展商贸大有可为的空话。
林远耐着性子应付着,心中警惕不减。
果然,寒暄过后,钱副会长话锋一转,笑眯眯地说道:“林旅长,鄙商会听闻贵部近来……呃,军饷方面似乎有些周转不便?鄙商会同仁深感将士戍边辛苦,愿略尽绵薄之力,可否……由商会出面,暂借一笔款子给贵部,以解燃眉之急?利息嘛,好商量。”
又是送钱?!
林远心中警铃大作!刚有人匿名送了一笔,现在重庆商会又跑来要“借”钱?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?
他脸上不动声色,笑道:“钱副会长和商会同仁的好意,林某心领了。不过军饷乃国之大事,岂能由商会借贷?传出去于法不合,于体统也不合。省府那边,想必很快就会有拨款下来,不劳贵商会费心了。”
他首接婉拒,堵死了对方的口。
钱副会长脸上笑容不变,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,随即又打着哈哈:“那是那是,是在下唐突了。林旅长清廉自守,令人佩服!佩服!”
又闲聊了几句,钱副会长便起身告辞。
送走这位“财神爷”,林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。
“汉文,派人盯紧这个商会代表团,看看他们在泸州都和什么人接触,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生意!”他几乎可以肯定,这又是Vanguard组织或者其关联势力的试探!他们换了一种更“文明”、更难以拒绝的方式,试图用金钱打开缺口!
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内部的钉子还没拔除,外部的糖衣炮弹又接踵而至。
林远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。这泸州,真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斗兽场,而他,就是场中那只被围观的困兽。
然而,就在他心力交瘁之时,李振东那边终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——经过连日监视,他们发现那个内鬼参谋,今晚似乎有异常举动,偷偷溜出了军营,朝着城西的码头区去了!
“跟上他!看看他去见谁!注意,不要打草惊蛇!”林远精神一振,立刻下令。
或许,今晚能抓到一条大鱼,打破这被动的局面!
夜色再次笼罩泸州,城西码头区灯火昏暗,鱼龙混杂。一场无声的追踪,悄然展开。而林远不知道的是,与此同时,另一双来自重庆的、代号“夜枭”的眼睛,也己经悄然抵达了泸州,正潜伏在黑暗中,寻找着一击致命的机会。
危机,从未远离,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悄然逼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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