卫晚照醒来时,天光己透过窗纸,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亮色。
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气,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陈旧木料的味道。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气息,不属于她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地方。她没有动,甚至连眼睑都未曾颤动一下,只是平静地躺着,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偶,用最安静的方式,审视着这个囚禁她的空间。
这是一个看似舒适的囚笼。
身下的被褥是上好的湖州丝绸,触感冰凉滑腻。床是黄花梨木的,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路,床沿的光泽温润,显然时常有人擦拭。不远处的妆台,桌椅,乃至墙角一个半人高的青釉花瓶,都纤尘不染。
干净,却死寂。
这是一种刻意维持的、毫无生气的洁净。就像一座被精心布置好的坟墓,只等着主人入住。
她缓缓地,极慢地转动眼珠,将整个房间的布局尽收眼底。门在左,窗在右。窗户关着,却留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,刚好能让她窥见院中的一角。
这是疏忽,还是刻意留下的观察孔?
卫晚照的身体还很虚弱,原主留下的记忆混乱而破碎,像被人砸碎的镜子,每一片都映照着恐惧和绝望。但她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、属于现代企业家的灵魂,却在第一时间接管了这具身体,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,开始分析眼前的处境。
风险评估,是她过去三十年人生里,刻在骨子里的本能。
她撑起身子,动作很慢,虚弱感是真实的,也是最好的伪装。她赤着脚,踩在冰凉的地面上,一步步走向那扇窗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透过那道缝隙,院子里的景象映入眼帘。
一个不大的院落,青石铺地,几株枯瘦的梧桐,还有一个打理得十分齐整的花圃。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正守在院门口,低声说着什么,时不时往她房间的方向投来一瞥。她们的站位很随意,眼神也谈不上锐利,更像两个看管自家猪圈的村妇。
这是第一层监视,业余的看守。
卫晚照的目光没有停留,继续移动。在院墙更远处的阴影里,她捕捉到一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。那人只是静静地站着,像一块石头,一棵树,但他的存在,却让整个院子的气场都变得凝滞而危险。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在某一点,却仿佛笼罩了整个院子。
这才是真正的威胁。专业的猎人。
两股监视的力量,来自不同的方向,怀着不同的目的。他们不是一伙的。这个看似清静的乡下庄子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而她这个被扔进来的宁国公府庶女,又扮演着什么角色?
诱饵。
这个词从原主破碎的记忆中浮现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卫晚照不动声色地退回床边,重新躺下,将自己伪装成那个怯懦、病弱的六小姐。她知道,在弄清楚所有情况之前,任何轻举妄动都等于自杀。
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。
午时,一个穿着体面、神情倨傲的老妇人端着饭菜走了进来。她便是崔嬷嬷,嫡母钱氏派来这里的最高负责人,也是这座囚笼的典狱长。
“六小姐,该用饭了。”崔嬷嬷的声音毫无温度,将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。
饭菜很简单,一碗白粥,一碟青菜,两块咸肉。卫晚照没有拒绝,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。她顺从地坐下,小口地吃着,像一只被驯服的兔子。
崔嬷嬷站在一旁,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,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。但她失望了。眼前的少女,除了苍白和怯弱,再无其他。
吃完饭,崔嬷嬷收走碗筷,一言不发地离开。
整个下午,卫晚照都安静地待在房中,或躺或坐,像一个真正的病人。但她的耳朵,却捕捉着院子里所有的声音。
脚步声,风声,还有一种单调的、反复的哼唱声。
那声音来自院中那个唯一的“活物”,一个负责打理花圃的老花匠。 他看起来又聋又哑,整日埋头于那些花草,从不与人交流,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哼着一首本地的童谣。
那是一首很古怪的歌,调子简单,歌词似乎在讲述一个关于季节和农事的故事。
卫晚照起初并未在意。
首到黄昏,她第三次听到那段熟悉的旋律时,一种异样的感觉终于浮上心头。
不对劲。
她闭上眼睛,在脑海中回放着那段旋律。那花匠每次哼唱,无论中间间隔多久,无论情绪如何,总会在同一个字上,出现一个固定的、微小的错音。
一次是意外,两次是巧合,三次……就是规律。
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现代人,对于“模式识别”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。 在商场上,一个固定出现的错误数据,往往意味着系统漏洞或人为操纵。那么,在这座囚笼里,一个固定出现的“错误音符”,又意味着什么?
卫晚照的心,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将那首童谣和那个固定的“错音”在脑中反复拆解、分析。原主破碎的记忆中,似乎隐隐约约有关于这首童谣的片段,但太过模糊,无法抓住。
然而,仅仅是这个发现,就足以让她看到一丝曙光。
她再次走到窗边,看向那个依旧在埋头侍弄花草的老花匠。他的背影佝偻,动作迟缓,就像这院子里的枯树一样,毫无威胁。
可卫晚照知道,自己错了。
在这个死寂的囚笼里,这个哼着走调童谣的聋哑花匠,或许是她唯一的生机。
天色渐渐暗了下来。崔嬷嬷又送来了晚饭。
卫晚照依旧平静地吃完,然后躺下。她闭上眼睛,呼吸平稳,仿佛己经陷入了沉睡。
但她的意识,却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她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听觉上,过滤掉风声,过滤掉远处巡逻者的脚步声,只为等待那个可能不会再响起的、走调的童谣。
夜深了。
就在她以为今天不会再有任何信息时,那熟悉的、单调的旋律,再次从院中传来。这一次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是夜风的呜咽。
依旧是那首歌。
依旧是那个固定的、走调的错音。
卫晚照的身体在被褥下微微绷紧。她将那个音调牢牢地刻在脑海里,与白天的音调进行比对。
不一样!
白天的错音,音调偏高。而此刻的错音,音调偏低。
这不是一个固定的密码,这是一个变化的系统!
卫晚照几乎要从床上坐起来。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恐惧和狂喜的电流,瞬间贯穿了她的西肢百骸。
她明白了。这不是简单的暗号,这是一种用音调高低来传递信息的、原始却高效的编码方式!
求生的第一步,不是逃跑,不是反抗,而是解开这个谜。
她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,压抑住自己几乎要溢出胸口的激动。黑暗中,她的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、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。
这个游戏,开始变得有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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