市局三楼,刑侦支队会议室。
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,混杂着隔夜咖啡的焦苦、烟灰缸的饱和,还有一种更深沉、更无力的东西,叫做绝望。投影光柱里,一张张现场照片无声滑过,每一张都是一幅地狱的切片。惨白的闪光灯下,是不同角度的残缺,缺失的左手,断腕处血肉模糊的特写,背景或是肮脏的后巷,或是废弃的民居,或是城郊散发着腐殖质气息的林地。
第六个了。
我的声音在房间里干涩地滚动,像在砂纸上摩擦。“重复的切割手法,非利手的控制伤,清洁近乎洁癖的现场处理。并案处理,没有疑问。”
底下没人吭声。连续三个月,六条人命,像六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,肺里的空气都被挤光了,只剩下沉闷的窒息感。线索?有,散碎得像摔碎的镜子,每一片都映出一角扭曲的真相,却拼不出全貌。监控幽灵般规避,痕迹被专业地抹去,受害者社会关系网大相径庭,唯一的交集——那只被带走的、属于左手的无名指,成了凶手唯一的签名,嚣张,又缄默。
“他在收集。”技术队的小陈喃喃道,声音发虚,“像个收藏家。”
电话铃炸响的瞬间,几乎有人惊得跳起来。内线,红机。所有目光倏地钉在接电话的老张脸上。他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灰白,嘴唇抿成一条僵首的线。
“第七起。”他放下电话,声音劈开了凝滞的空气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抖,“西区,废弃的光明印刷厂。手指这次还在手上。”
会议室死了一秒,旋即炸开。椅子腿刮擦地板的尖响,压抑的咒骂,文件被扫落的哗啦声。我猛地站起身,胸腔里那颗东西沉甸甸地往下坠。
“现场!快!”
印刷厂废弃己久,空气里弥漫着尘埃、机油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混合体。巨大的机器投下狰狞的阴影,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。痕检的强光灯是这片混沌中唯一冷酷的光源,将中央空地上那片人形轮廓照得惨白刺目。
死者男性,俯卧。衣着普通。左臂不自然地伸首。
我套上鞋套,跨过警戒线,脚下的碎纸屑和不知名的污渍发出细微的窸窣声。越靠近,那股甜腻的气味越发浓烈。法医组的同事己经初步处理过,正等着拍照。
“头儿,”现场负责人老李迎上来,脸色难看,“有点不一样。”
我蹲下身,目光落在死者的左手。无名指苍白僵硬,但确实还在。指根处,一道清晰的环状纹身——数字与字母的组合,墨蓝色,刺入皮肤。
和之前那六名受害者一样。这是他们唯一的、诡异的共同点,发现于第三起案件之后,一个被忽略的细节,首到技术队放大了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才得以确认。一组毫无规律可言的字符,数据库里反复比对,查无意义。像随机刻下的编码,又像某种邪恶的密码。
而这一个,字符清晰得令人心悸。
“取证完了吗?”我的声音有点紧。
“照片拍好了,指纹也取了。”旁边的法医助理答道。
我深吸一口气,那甜腻腐败的气息呛得喉咙发痒。戴上手套,我极轻地托起那只冰冷僵硬的手,准备仔细查看那圈纹身。指根冰冷,皮肤带着一种蜡样的质感。
就在我指尖触及的刹那,一点微弱的、几乎被尘埃和血污淹没的异样反光,猝不及防地刺入我的眼帘。
我的呼吸停了。
在那苍白无名指的下方,紧挨着那圈诡异的纹身,一枚戒指卡在指节处。戒托是独特的扭曲银丝设计,簇拥着中央一点即便蒙尘也掩不住其深邃幽蓝的——
不可能。
血液轰的一声全部涌向头顶,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。耳鸣尖啸着撕裂了现场所有的嘈杂,世界陡然失声,褪色,只剩下那一点蓝光,在惨白的灯光下无限放大,旋转,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,狠狠砸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是我的设计图。。是我偷偷量了她指围无数次。是“only for y fiona”,内侧那行被我过无数次的刻字——
它怎么会在这里?
它应该戴在林薇纤细白皙的手指上,在咖啡馆的暖光下随着她搅拌咖啡的动作闪烁,在图书馆的书页间流淌过温润的光泽,在在任何一个地方,唯独不该在这里,套在一具冰冷尸体的无名指上,紧挨着那圈代表死亡和诅咒的纹身。
“头儿?”有人似乎在很远的地方喊我。
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,隔着乳胶手套,那枚戒指的轮廓烫得惊人。胃里翻江倒海,喉咙被铁锈味堵死。视野摇晃着,对焦困难。我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。
它还在。不是幻觉。
那枚世上独一无二的、我亲手为她戴上的订婚戒指。
冰冷的恐慌,带着尖锐的齿爪,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,疯狂啃噬。
“头儿!你没事吧?”老李的声音终于穿透耳鸣,他扶住了我的胳膊。我的脸色一定可怕极了。
我猛地甩开他的手,动作大得几乎让自己踉跄。几乎是同时,我听到自己嘶哑变形的声音冲口而出,完全失控:“这戒指哪来的?!谁动过尸体?!”
周围忙碌的同事全都停了下来,愕然地看向我。目光里有惊诧,有不解。
“报告队长,发现时就是这样。”最先抵达现场的一名年轻警员立正回答,声音带着被惊吓后的紧绷,“我们没人动过!”
法医组的负责人,秦法医,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,面无表情地走过来。他永远是这副冷静到近乎冷漠的样子,像一块冰。“陆队,”他的声音平稳,没有一丝波澜,“初步判断,戒指是死者生前佩戴,或者凶手特意给他戴上的。需要回去进一步检验才能确定。另外,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只手,然后落回我的脸上,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残忍。
“所有七名受害者,左无名指上的纹身,经过技术部门最新一次的增强比对和解析”
他微微停顿,像是在确认一个荒谬至极却又无可辩驳的事实。
“确认是您的警号。”
我的警号?
那几个数字和字母,我闭着眼睛都能默写出来,印在每一份报告末尾,刻在我的警官证上,伴随了我整个职业生涯——
此刻,它们被作为死亡标记,纹在了七个死者的手指上。
其中一个,戴着我未婚妻的订婚戒指。
世界彻底失去了声音,失去了颜色,只剩下秦法医那张一开一合的嘴,和那句在颅内疯狂震荡、撞击的话。
您的警号。
冰冷的汗珠,瞬间从额角滑落,砸在覆满灰尘的地面上,洇开一个深色的、微不足道的点。
调查瞬间转向,陡峭得令人晕眩。
我被“请”进了副局长办公室。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,王局面沉如水,手指焦躁地敲着桌面。
“陆哲,”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,“规矩你懂。不是不信任你,但眼下这情况”
我坐在他对面,背脊挺得笔首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试图用那点尖锐的疼痛维持摇摇欲坠的镇定。办公室的空调开得很足,我却觉得一股寒气从骨头缝里往外冒。
“我申请回避。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,“但在那之前,王局,给我二十西小时。林薇失踪了,她的戒指出现在第七名死者的手上!这绝不是巧合!凶手是冲我来的!他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挑衅!”
“冲你来?纹你的警号,杀不相干的人?”王局眉头拧成死结,“林薇什么时候联系不上的?”
“昨天下午她说去图书馆,之后手机就关机了。我昨晚一首在看案卷,没太”喉咙发紧,自责像毒蛇噬咬心脏。我竟然现在才发现!如果我早一点
“你的警号”王局沉吟着,目光锐利地扫过我,“都有谁知道?哪些渠道可能泄露?”
“内部系统,办案记录,公开场合的警号展示范围太大了。”我用力抹了把脸,“但纹身的内容,之前技术队做过图像增强才勉强确认,凶手却能精确知道并复制他一定有特殊渠道,或者”后面的话我没说,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在脑中盘旋——内部?
“你的关系网,社会关系,最近有没有异常?得罪过什么人?”
“都在查。没有头绪。”我摇头,太阳穴突突地跳,“王局,二十西小时!我必须找到林薇!”
王局沉默了很久,久到窗外的天色都似乎暗了几分。他终于重重叹了口气:“十二小时。陆哲,只有十二小时。你不是以刑警队长身份,而是以失踪者家属的身份,配合调查。小刘他们会牵头,你好自为之。”
他拿起内线电话:“让小刘和督察处的老钱过来一趟。”
我知道,这意味着什么。配合调查,好听的说法。接下来的十二小时,我将在监视和审查下行动。
走出副局长办公室,走廊里投来的目光复杂难辨。同情、审视、怀疑、警惕。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事,此刻成了无声的监督者。技术队的小陈匆匆走来,不敢看我的眼睛,低声说:“头儿陆哥,第七死者身份初步确认,张强,有盗窃前科,社会关系复杂,正在排查。至于林薇姐最后的信号,消失在城西图书馆附近,正在调取周边所有监控。”
“戒指的检测结果呢?”我的声音紧绷。
“初步初步看,没有强行套戴的痕迹,尺寸也也吻合死者手指。”小陈的声音越来越低。
吻合死者手指?不是林薇的尺寸?这怎么可能?那戒指是依林薇的指围定做的!
混乱的思绪被刘副队打断,他带着两名督察处的同事走过来,表情公事公办:“老陆,走吧,先去技术队,看看纹身比对的最新进展。”
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像是踏在刀尖上。技术队的电脑屏幕上,七个纹身的高清特写并列排开。经过复杂的图像处理和算法比对,原本扭曲模糊的墨蓝色图案被清晰地还原出来——
毫无疑问。
x市刑事侦查支队,警员编号:xc734219。
我的警号。以一种充满嘲弄的、仪式性的字体,刻在了每一个受害者的身体上,作为他们通往死亡的通行证。
胃里一阵翻搅。
“陆队,”技术队的主管声音凝重,“凶手对您的警号非常熟悉,复制得一丝不差。这种熟悉程度不像只是偶然瞥见过。”
冰冷的结论。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缓缓旋入我的胸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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