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东市，人声鼎沸。
靖安侯府名下的“沈记粮铺”与“云锦布庄”今日同时开张。
两家铺面修葺一新，门脸阔气，伙计们穿着统一的青布短衫，精神抖擞。
粮铺里，一口口大缸敞开着，里面盛满了颗粒、晶莹剔透的新米。
布庄内，一匹匹色泽鲜亮、花样新颖的锦缎绸罗，整齐地码放在货架上，流光溢彩。
最引人注目的，是门口那两块用朱砂写就的巨大价牌。
“上等新米，每斗八十文。”
“流云锦，每匹一两二钱。”
价格一出，整条街都轰动了。
无数百姓和行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上来，对着价牌指指点点，议论纷纷。
“八十文一斗的上等米？”
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使劲揉了揉。
“旁边的‘赵家粮铺’，一样的米可要卖一百文呢！”
“这……这便宜得也太多了！”
“还有那布，我上月才扯了一匹，花了一两五钱，这里的流云锦看着花色更好，竟然还便宜三钱银子！”
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叹。
然而，惊叹过后，却是长久的沉默与观望。
没有人上前购买。
他们只是站在远处，伸着脖子，脸上写满了怀疑。
“事出反常必有妖。”
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摇着扇子，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。
“这靖安侯府前阵子又是夺权又是死人的，闹得满城风雨，怕不是府里亏空了，拿些陈米烂布出来贱价清仓吧？”
他的话音不大，却像一滴油落入了滚水的锅里。
“有道理啊！”
“我就说嘛，哪有这么好的事，天上还能掉馅饼不成？”
“这米，看着白，说不定是拿石灰粉过的。”
“那布，颜色是鲜亮，搞不好下水一洗就掉色，变成一块白布了！”
谣言，就像长了翅膀的苍蝇，嗡嗡地在人群中散播开来。
街对面的“赵家粮铺”和“钱氏布庄”的掌柜，此刻正并肩站在自家门口，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冷笑。
“钱掌柜，你看我这招如何？”
赵掌柜得意地捻着自己的山羊胡。
“我早就放出风去，说靖安侯府急着用钱，什么货都往外卖。”
钱掌柜摇着一把油纸扇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“高，实在是高。”
“任他价钱再低，只要百姓心里存了疑，就没人敢买。”
“等他耗上几天，耗不住了，自然就得把价钱涨回来。”
“到时候，咱们再联手压一压，这东市，还是咱们说了算。”
两人相视一笑，尽是得色。
“沈记”和“云锦”的掌柜急得满头大汗，在门口来回踱步。
他们一遍遍地向围观的百姓解释，可换来的，只是更多的质疑和白眼。
眼看一个上午就要过去，开张大吉的铺子，竟连一文钱的生意都没做成。
就在这时，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了街口。
沈云溪在周平的陪同下，缓步走下马车。
她看了一眼自家门前门可罗雀的景象，又看了一眼对面幸灾乐祸的竞争对手，神情没有丝毫变化。
“小姐，这……”
粮铺的刘掌柜哭丧着脸迎了上来。
“咱们的货是顶好的，价钱也公道，可……可他们就是不信啊！”
沈云溪淡淡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看到了。”
她没有理会焦急的掌柜，而是径首走到了店铺中央。
她的目光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街角。
“诸位乡亲，我知道大家在疑虑什么。”
人群的嘈杂声小了下去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少女身上。
“你们担心，便宜没好货。”
“你们担心，靖安侯府以次充好，欺骗大家。”
她的话，说中了所有人的心事。
人群中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。
沈云溪没有给他们继续议论的机会。
她转头对周平吩咐道。
“周平，把我让你备好的东西，挂出去。”
“是，小姐。”
周平一挥手，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立刻从后院抬出了一块用红布蒙着的巨大牌匾。
牌匾被高高挂在了两家店铺最显眼的正中央。
沈云溪亲自上前，伸手一拉。
红布滑落。
西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“假一赔十！”
人群瞬间炸开了锅。
“假一赔十？”
“我的天，这是下了血本了！”
“若是货有假，买一斗米，能赔十斗？”
“这……这口气也太大了吧！”
街对面的赵掌柜和钱掌柜，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
他们没想到，对方竟然会来这么一手。
然而，这仅仅只是开始。
“口说无凭，立字为证。”
沈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今日，我特地请了京兆尹府的官差，以及东市商会的王老先生，来为我们做个公证。”
话音刚落，两名身穿皂服的官差便从人群中走出，手持水火棍，分立于牌匾两侧，神情肃穆。
一位须发皆白，在商界德高望重的老者也拄着拐杖，走到了台前。
王老先生清了清嗓子，朗声道。
“老夫今日受沈三小姐所托，在此为证。”
“‘沈记’与‘云锦’两家店铺，立下此据，若有任何以次充好、缺斤短两之行为，京兆尹府与东市商会，必将追究到底，绝不姑息！”
官府和商会同时出面作保！
这一下，人群中的疑虑顿时消散了大半。
百姓们看向那块牌匾的眼神，从怀疑，变成了炙热。
“光说不练假把式。”
沈云溪微微一笑，又下了一道命令。
“刘掌柜，门口架锅，煮饭！”
“王掌柜，门前摆台，试布！”
伙计们立刻行动起来。
粮铺门口，一口大锅很快支了起来，清澈的井水倒进去，淘洗干净的新米下了锅。
没过多久，一股浓郁的米饭香气，便随着蒸汽，飘散了半条街。
那香味，醇厚而甘甜，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都叫了起来。
“来来来，各位乡亲，免费试吃！”
刘掌柜亲自掌勺，将一碗碗热气腾腾、晶莹的白米饭，递到每一个围观的百姓手中。
起初还有人犹豫，但当第一个人接过碗，扒了一口饭后，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“香！真香！”
“又软又糯，还带着一股甜味儿，这绝对是今年的新米！”
“好吃！比我家里吃的米好吃多了！”
赞美声此起彼伏。
人们再无顾虑，纷纷上前，一时间，锅边被围得水泄不通。
另一边，布庄门口也摆上了一张长桌。
桌上放着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木盆，旁边则摆着几块颜色最鲜艳的布料样品。
“大家看好了！”
布庄的王掌柜拿起一块大红色的锦缎，高高举起。
“都说我们这布会掉色，今天，就让大家亲眼见证！”
说罢，他将那块红布，猛地按进了清水盆里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，死死地盯着那个木盆。
王掌柜的手在水里用力地搓洗着，搅动着。
片刻之后，他将布料猛地提了起来。
那块红布，在阳光下依旧鲜红如火，没有丝毫褪色。
而盆里的水，清澈见底，没有一丝一毫的红色。
“哗——”
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叹声。
“真的不掉色！”
“天哪，这染色的手艺也太好了！”
“这布，这米，都是真真正正的好东西啊！”
事实，胜于雄辩。
所有的谣言，在亲眼所见、亲口所尝的铁证面前，被击得粉碎。
“我要买米！给我来两斗！”
之前那个挎着菜篮的大婶第一个冲进了粮铺，将铜钱拍在了柜台上。
她的行动，像是一个信号。
“给我来一石！”
“我要三匹布！那匹红的，还有那匹蓝的！”
“别挤！别挤！我先来的！”
人群，如同决堤的洪水，瞬间涌入了“沈记粮铺”和“云锦布庄”。
柜台前被围得水泄不通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，算盘声、收钱声、吆喝声，汇成了一曲最动听的交响。
街对面。
赵掌柜和钱掌柜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疯狂的一幕。
他们自己的店铺，此刻变得门可罗雀，连一个问价的都没有。
百姓们甚至懒得再看他们一眼，所有的心思，都被那物美价廉的米和布吸引了过去。
赵掌柜的山羊胡在风中凌乱地颤抖着，脸色由白转青，由青转紫。
“完了……”
钱掌柜手中的扇子，“啪嗒”一声掉在了地上。
“全完了……”
而在街角，沈云溪静静地看着那两条从店铺门口一首延伸到街尾，宛如长龙般的队伍。
她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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