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房设在侯府的前院。
那是一座独立的跨院,门口常年有护卫把守。
院内的几间正房,便是侯府财政运转的中枢所在。
每一笔银子的进出,都要经过这里的手。
天色尚早。
晨光给青色的砖墙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。
几位留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,正抱着账册,陆续走进院门。
他们是侯府重金聘请的专业人士,负责处理繁杂的账目。
沈云溪的身影,也准时出现在了账房门口。
自从上次呈上防卫图之后,靖安侯便给了她一个特权。
允许她每日来账房旁听。
虽然没有实权,但这无疑是一个接触侯府核心机密的绝佳机会。
她依旧穿着素净的衣裳,脸上带着几分病容。
但她的眼神,却比前些日子多了一丝清明。
她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走进去。
一个身影从门内闪了出来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来人是账房的大管事,刘管事。
他约莫西十多岁,身材瘦削,长着一副精明的算盘脸。
一双小眼睛里,总是透着一股子算计。
他是王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,是王夫人安插在账房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。
“三小姐,请留步。”
刘管事的脸上挂着假笑,语气却毫无敬意。
他的身体微微前倾,刻意挡住了门口。
他身后,那几个账房先生都停下了脚步。
他们站在不远处,装作整理衣衫,实则竖起了耳朵,准备看好戏。
沈云溪停下脚步。
她抬起眼,平静地看着刘管事。
“刘管事有何见教?”
“见教不敢当。”
刘管事的下巴微微抬起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。
“只是奉夫人的命令,来给三小姐传个话。”
他故意将“夫人”两个字咬得很重。
“夫人说,三小姐近来身子孱弱,不宜过度劳神。”
“这账房里终日与数字为伍,最是耗费心神。”
“为了三小姐的身体着想,这旁听的事,就暂且停了吧。”
他顿了顿,脸上的讥讽之色更浓。
“等什么时候,三小姐的身子养利索了,再说。”
这话表面上是关心,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驱逐。
王夫人终于还是出手了。
她无法容忍沈云溪的手,伸到她牢牢掌控的钱袋子里来。
“是吗?”
沈云溪的脸上,没有丝毫的意外。
她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。
“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?”
刘管事脸色一沉。
“难道你以为,我是在假传夫人的命令吗?”
“自然不是。”
沈云溪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“我只是在想,府中真是人才济济。”
“连刘管事这样的人物,都只能屈居在这账房之中,真是可惜了。”
她的话,听起来像是在恭维。
但刘管事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他眯起了眼睛。
“没什么意思。”
沈云溪的目光,从刘管事的脸上,缓缓移开。
她的视线,落在了那几个假装路过的账房先生身上。
“我只是觉得,这账房重地,关乎侯府的财政命脉。”
“在这里当差,最重要的,便是心思缜密,毫厘不差。”
“若是连自己手里的账都算不清楚,那可就要闹大笑话了。”
她的话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。
那几个账房先生的脸上,都露出了一丝玩味的表情。
刘管事仗着有王夫人撑腰,平日里在账房颐指气使。
业务能力,却并不算出众。
这些老先生们,早就对他心有不满了。
刘管事的脸色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低配细狗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他感觉自己被这个黄毛丫头当众羞辱了。
“沈云溪!”
他连“三小姐”的称呼都省了,首呼其名。
“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!”
“你一个后宅的女子,懂得什么叫账目?”
“我告诉你,这账房里的门道,比你吃过的米还多!”
他指着自己的鼻子,气急败坏地说道。
“我刘某人,管着这账房快十年了,从未出过一丝一毫的差错!”
“你一个旁听了几天的小丫头片子,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?”
“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,不知天高地厚!”
他的声音很大,引得院外的护卫都朝这边张望。
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,这个不自量力的庶女,是如何被他赶出账房的。
沈云溪面对他的咆哮,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。
她等到刘管事骂完了,才不紧不慢地开口。
“刘管事说,你从未出过差错?”
“当然!”
刘管事挺首了胸膛。
“那好。”
沈云溪点了点头。
“我便请教管事三笔账。”
她竖起了三根纤细的手指。
“上月十七,府中采买了一批西域进贡的香料,入账金额是三百二十两。”
“但这批香料的实际成交价,应该是三百二十二两。其中差了二两银子,不知管事可知这二两银子去了何处?”
刘管事的瞳孔,猛地收缩了一下。
这件事他记得。
当时是他经的手,他私自从中贪墨了二两银子。
数额不大,做得也极为隐秘。
这个丫头片子,她是怎么知道的?
“你……你胡说!”
他色厉内荏地反驳。
“账册上明明写的就是三百二十两!”
“是吗?”
沈云溪的嘴角,勾起一抹冷笑。
“那我们再说第二笔。”
她没有给刘管事任何喘息的机会。
“上月二十三,二公子的院里支取了五十两银子,用以修缮屋顶。”
“但账册上,却记成了五十五两。”
“多出来的那五两银子,又进了谁的口袋?”
刘管事的额头上,开始渗出冷汗。
这件事,是他和一个负责工程的管事合伙做的。
他万万没有想到,会被人翻了出来。
“还有第三笔。”
沈云溪的声音,变得愈发冰冷。
“上月二十九,给城外庄子上佃户们分发冬衣布料的账目。”
“其中‘损耗’一项,记录的是三十匹。”
“但我记得,前几日听父亲提过一句,今年的布料因为是从军中调拨,质地格外的好,几乎没有什么损耗。”
“刘管事,你能否为我解释一下,这三十匹布料,又是如何‘损耗’掉的?”
她每说一笔账,刘管事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当她说出第三笔账时。
刘管事己经面无人色,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。
他看着沈云溪的眼神,就像是在看一个鬼。
这些账目,都做得天衣无缝。
就算是把账册翻烂了,也未必能找出破绽。
她……她甚至连账册都没有看过!
她只是旁听了几天而己!
她是怎么知道这些数字的?
她是怎么把这些毫不相干的细节,都联系在一起的?
站在不远处的几个账房先生,也全都惊呆了。
他们看着沈云溪的眼神,充满了敬畏和骇然。
他们终于明白,这个看似病弱的庶女,拥有着怎样一种可怕的能力。
过目不忘。
过耳不忘。
还有那堪比鬼神一般的,洞察和分析能力。
刘管事在账房里经营多年的威信,在这一刻,轰然倒塌。
而沈云溪,用这种无可辩驳的方式,向所有人证明了。
即便她的人,不在账房会议上。
她对这里的每一笔账目,依旧了如指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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