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夫人的院子里，也有一间小佛堂。
规模虽不及老夫人的松鹤堂。
却也布置得金碧辉煌，庄严肃穆。
一尊白玉雕成的送子观音，被供奉在正中央。
香案上，点着三支手臂粗细的龙凤烛。
烛火熊熊，将整个佛堂都映照得亮如白昼。
王夫人今日换下了一身华服。
她穿着一件青灰色的素面长袍，头上也未戴任何珠翠。
她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，双手合十，神情虔诚。
她的面前，放着一本摊开的《金刚经》。
李嬷嬷躬身站在她的身后，手中捧着一串沉香木的念珠。
沈云溪走了进来。
她对着王夫人的背影，默默地行了一礼。
然后，便安静地跪在了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。
王夫人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。
她依旧闭着眼睛，口中念念有词，仿佛己经入定。
佛堂里，只有她那低沉的，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诵经声。
空气中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烛火燃烧时产生的蜡油味。
这种宗教的氛围，自带一种压迫感。
它能让人的心神，在不知不觉中，变得敬畏和脆弱。
沈云溪知道，今天这场佛堂会面，绝不简单。
这是王夫人在连番受挫之后，想出的又一个新招。
打压不成，便改为捧杀。
捧杀不成，便改为道德绑架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王夫人的诵经声，终于停了下来。
她缓缓地睁开眼睛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
她没有回头，声音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悔悟。
“云溪，你知道，我今日为何要叫你来这里吗？”
“女儿愚钝，请母亲示下。”
沈云溪的回答，一如既往地恭顺。
“唉……”
王夫人叹了口气。
她转过身，用一种沈云溪从未见过的，温和而慈爱的目光，看着她。
“我这几日，夜夜在佛前忏悔。”
她的眼圈，微微泛红。
“我忏悔我过去，对你的种种苛责和不是。”
“我身为嫡母，本该视你如己出，爱护你，教导你。”
“可我……却因为一些世俗的偏见，和无谓的嫉妒，做了许多错事。”
她说着，伸出手，握住了沈云溪的手。
她的手，温暖而柔软。
“孩子，你是个好孩子。”
“你聪慧，能干，有大才，有大德。”
“是我这个做母亲的，瞎了眼，蒙了心。”
“是我的错。”
她的声音里，充满了真诚的悔意。
那副模样，任谁看了，都会为之动容。
沈云溪的心里，却是一片冰冷。
鳄鱼的眼泪。
她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王夫人表演。
“所幸，佛祖慈悲，侯爷和老夫人，也都宽宏大量。”
王夫人继续说道。
“他们看到了你的才干，也愿意给你机会。”
“我这个做母亲的，心中，是既欣慰，又担忧啊。”
她的话锋，开始转了。
“欣慰的是，我们侯府后继有人。”
“担忧的是……”
她顿了顿，脸上露出了愁苦的神色。
“担忧的是，你年纪还小，心性未定。”
“这权力二字，最是迷人心窍，也最是伤人骨血。”
“我怕你……会在这权力的漩涡里，迷失了自己。”
她握着沈云溪的手，又紧了紧。
“云溪，我今日，在佛前发了愿。”
“我愿从此放下一切执念，潜心礼佛，为我们侯府，为你们这些孩子祈福。”
“这当家主母之位，我迟早是要交出去的。”
“你姐姐云华，性子骄纵，不堪大任。”
“而你……”
她看着沈云溪的眼睛，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“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“只是，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保证。”
“一个能让我，也能让这满天神佛，都安心的保证。”
她终于露出了她的獠牙。
她拉着沈云溪，跪到了佛像的正前方。
“孩子。”
她的声音，变得无比庄重和肃穆。
“你就在这菩萨面前，发个誓吧。”
“你发誓，你所求的一切，都只是为了侯府的兴旺，绝无半点私心。”
“你发誓，你永远，永远都不会觊觎，这本不该属于你的，管家之权。”
她的每一个字，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，朝着沈云溪狠狠地压了过来。
她要用神佛的名义，给沈云溪套上一道精神的枷锁。
只要沈云溪发了这个誓。
她日后若是再敢染指管家之权，便是违背誓言，欺瞒神佛。
在这个信奉鬼神的时代，这是一个足以毁掉一个人名誉和前途的，恶毒诅咒。
李嬷嬷站在一旁，嘴角己经露出了胜利的冷笑。
她不相信，在这样庄严的佛堂里，在长辈的逼迫下。
这个庶女，还敢不从。
沈云溪没有反抗。
她甚至连一丝的犹豫都没有。
她顺从地，跪首了身体。
她对着佛像，郑重其事地，磕了三个响头。
然后，她举起了自己的右手。
王夫人的眼中，闪过了一丝得意的光芒。
沈云溪开口了。
她的声音，不大，却清晰地回荡在整个佛堂。
“皇天在上，后土在下，满天神佛为证。”
她的起手式，比王夫人要求的，还要庄重。
“弟子沈云溪，今日在此立誓。”
她的目光，清澈而坚定。
“若我有半分私心，只为一己之利，而贪图权位。”
她顿了顿，声音陡然变得凌厉。
“便叫我……被小人算计，被至亲背叛，最终身败名裂，不得善终！”
这个誓言，发得极重，极狠。
连王夫人听了，都心头一跳。
她还没来得及高兴。
沈云溪的话锋，却猛地一转。
“但……”
她的声音，再次拔高，充满了浩然正气。
“若我所行之事，皆为侯府兴旺。”
“若我所谋之策，皆为父亲分忧。”
“若我所争之权，皆为祖母解劳。”
“则请菩萨保佑我……”
她看着王夫人那张微微变色的脸，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“百无禁忌，所向披靡！”
她的话音，如同惊雷，在佛堂里炸响。
王夫人的脸色，瞬间变得铁青。
她精心设计的道德陷阱，被沈云溪用一种她完全无法反驳的方式，给彻底破解了。
沈云溪巧妙地，将自己的个人野心，和整个家族的利益，完美地捆绑在了一起。
她承认自己要争权。
但她争权的目的，却无比的光明正大。
是为了家族，为了父亲，为了老夫人。
你王夫人若是再敢阻拦，那你就是侯府的罪人。
就是那个不顾家族利益，只为一己私利的小人。
王夫人的道德绑架，彻底失败。
她站在原地，气得浑身发抖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而沈云溪的这番惊世骇俗的誓言，也很快通过李嬷嬷的“无心之言”，传到了老夫人的耳中。
老夫人听完之后，只是捻着佛珠，淡淡地说了一句。
“有此公心，何愁家宅不兴。”
她对沈云溪的信任和满意，也因此，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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