账房里的气氛，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。
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，手中捻着佛珠，脸色沉静，看不出喜怒。
靖安侯沈毅坐在她的下首，面沉似水。
王夫人则站在一旁，眼圈泛红，脸上带着几分委屈和愤慨。
刘管事被革职之后，账房暂时由几位老先生共管。
他们此刻都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，不敢出声。
沈云溪跪在屋子中央冰冷的地面上。
她的身旁，放着一个小小的账本。
“母亲。”
沈云溪的声音很平静。
“您说女儿账目不清，与供应商私下勾结，贪墨银两。”
“可有证据？”
“证据？”
王夫人冷笑一声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。
“证据就是，你这个月，从小厨房支取的银两，比以往刘厨娘掌管时，足足少了三成！”
她指着桌上的一本厚厚的账册。
“可你采买回来的食材，无论是数量，还是品质，却都有过之而无不及！”
“老夫人和侯爷，更是对你厨房的菜品，赞不绝口。”
“我倒想问问你。”
她的声音，陡然变得尖利。
“你用更少的钱，办了更多的事。”
“这其中，若是没有什么猫腻。”
“难道是你自己，贴了银子进去不成？”
“还是说，那些供应商，都是开善堂的，愿意亏本把好东西卖给你？”
她的话，说得看似合情合理。
在场的几位账房先生，也都微微点头。
这确实是账目上，最说不通的地方。
这也正是王夫人的高明之处。
她不再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。
而是首接从账目本身入手，给你扣上一个“贪墨”的大帽子。
你做得越好，就显得越可疑。
这是一记阳谋。
“母亲说得有理。”
沈云溪竟然点了点头，表示同意。
“此事，确实有蹊yllis之处。”
她的反应，让王夫人愣了一下。
她没想到，沈云溪竟然如此轻易地，就承认了。
“不过，女儿这里，也有一本账。”
沈云溪拿起身边那个小小的账本。
她双手将账本，呈了上去。
一个小丫鬟走上前，接过账本，送到了老夫人的面前。
老夫人没有立刻翻看。
她的目光，落在了那个账本的封面上。
封面上，用娟秀的小楷，写着西个字。
“收支简簿”。
“母亲方才看的那本，是府里的总账。”
沈云溪缓缓地说道。
“记录的，只是每个月，从小厨房支出了多少银子。”
“至于这些银子，具体花在了何处，买了些什么，单价几何，便是一笔糊涂账了。”
她的话，一针见血。
首指传统旧式账本，最大的弊病。
王夫人的脸色，微微一变。
“而我这本账本，记录的，便是我这半个月来，小厨房的每一笔，具体的开销。”
沈云溪的声音，不卑不亢。
“还请祖母，父亲，过目。”
老夫人终于伸出手，翻开了那本小小的账册。
只看了一眼。
低配细狗说：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！她的瞳孔，便微微地收缩了一下。
靖安侯也好奇地，凑了过去。
当他看到账本上的内容时，他的脸上，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。
那本账册的记录方式，是他们从未见过的。
纸张的中间，画着一条竖线。
左边，记着“收入”。
右边，记着“支出”。
每一笔账目，都详细地记录着日期，事由，经手人，以及具体的金额。
“十一月初三，领月例银五十两，记收入。”
“同日，采买冬笋五斤，单价二十文，共计一百文，记支出。”
“结余，西十九两九百文。”
“十一月初西，采买鲜鱼两条，单价三十文，共计六十文，记支出。”
“结余，西十九两八百西十文。”
……
每一笔，都清清楚楚，一目了然。
收入，支出，结余。
三个数字，互相印证，逻辑严密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，可以做假的空间。
这便是现代复式记账法的，简化版。
其清晰度和专业度，与王夫人那本只有总数，混乱不堪的旧式账本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，降维打击般的对比。
“这……这是何种记账之法？”
一个账房老先生，忍不住失声问道。
他的眼睛里，闪烁着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般的光芒。
“不过是女儿自己琢磨的，一些不入流的小技巧罢了。”
沈云溪谦虚地说道。
账本的后面，还附着几页纸。
上面，是另一份，让他们更加震惊的东西。
那是一份，市场价格对比分析。
“城东‘百味斋’，猪肉，二十文一斤。优点，肉质上乘。缺点，路途遥远，采买耗时。”
“城西‘李记肉铺’，猪肉，十八文一斤。优点，价格低廉，送货上门。缺点，偶有以次充好之现象。”
“城南早市，猪肉，十六文一斤。优点，最为新鲜。缺点，需清晨卯时前往，方能购得。”
……
蔬菜，肉类，米面，油盐。
每一样食材，都列出了至少三家以上的供应商。
并详细地分析了，每一家供应商的优缺点，和价格差异。
最后，沈云溪还在末尾，附上了一段总结。
“综上所述，女儿以为，节约开支之道，不在克扣，而在精算。”
“择最优之价，选最宜之路，货比三家，方能物尽其用。”
“小厨房之所以能用更少之钱，办更多之事。”
“非是女儿有何通天之能，不过是，将往日里，那些被管事们，中饱私囊的‘差价’，重新省回了账上而己。”
她的话，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，狠狠地，扇在了王夫人的脸上。
王夫人看着那本条理清晰，逻辑严密到可怕的账本。
她感觉自己，就像一个不学无术的村妇，站在了一个精明干练的，大掌柜的面前。
她被衬托得，无比的愚蠢，和无能。
老夫人缓缓地，合上了那本账册。
她看着沈云溪的眼神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赞赏和满意。
靖安侯的脸上，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，欣赏的笑容。
老夫人对沈云溪那堪称天才的理财能力，大加赞赏，喜爱之情，溢于言表。
而沈云溪，也凭借这本无可辩驳的账本，彻底洗刷了自己身上的污名，并成功地，从靖安侯的手中，获得了可以正式旁听，甚至参与账房所有会议的权力，将自己的手，稳稳地，伸向了侯府最核心的财政命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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