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云溪的书房里，气氛有些压抑。
年轻的账房先生周平，正低着头，站在书案前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，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，连头都不敢抬。
在他的脚边，散落着几张写满了数字的账页。
周平是沈云溪一手提拔起来的。
他有才华，有干劲，在之前的账房改革中表现出色，被沈云溪破格任命为府中产业投资的副手。
小翠和陈泰分立在书案两侧，神情严肃，一言不发。
沈云溪坐在书案后，手中拿着一本账册，正在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着。
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，只是翻动书页的动作，比平时慢了一些。
书房里静得只能听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。
过了许久，沈云溪终于合上了账册。
她抬起头，目光落在周平的身上。
“亏了三十七两银子。”
她的声音很平静，听不出任何责备的意味。
“是……是的。”周平的声音细若蚊蚋，充满了羞愧。
“说说吧，怎么回事。”沈云溪问道。
周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，他深吸一口气，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。
“是……是小的自作主张。”
“前几日，城南有一家米铺，因为东家急用钱，想要低价转让一批新米。”
“小的去核算过，那批米的价格，比市价低了近两成。而且米的成色也很好。”
“小的想着，我们府里的庄子离城南近，若是将这批米买下，囤积半个月，待到月底粮价上涨时再出手，一来一回，至少能赚五十两银子。”
“这笔买卖，利润可观，而且数额不大，小的……小的一时急于表现，想为小姐分忧，便……便没有事先向小姐禀报，擅自动用了备用金，将那批米买了下来。”
他说到这里，声音越来越低。
“可没想到……人算不如天算。就在我们买下那批米的第二天，朝廷突然下令，开仓放粮，以平抑粮价。”
“京城的米价应声而跌，比我们买入时的价格，还要低了一成。”
“小的……小的怕亏损更多，只能赶紧将那批米抛售了出去。”
“最终……最终亏损了三十七两。”
周平说完，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，等待着沈云溪的发落。
“小姐，周平他也是一片好心，只是经验不足……”小翠在一旁忍不住开口，想为他求情。
沈云溪抬起手，制止了小翠的话。
她看着周平，缓缓地问道：“周平，你觉得，你这次错在哪里？”
周平抬起头，脸上满是懊悔。
“小的错在……错在学艺不精，判断失误，没有考虑到朝廷政策的风险，给府里造成了损失。”
沈云溪摇了摇头。
“不对。”
“你错的，不是判断失误。”
“商场之上，瞬息万变，再高明的商人，也有看走眼的时候。因为判断失误而导致的亏损，这叫‘投资风险’，是不可避免的。”
“你真正的错误，只有一个。”
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那就是，你不该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，擅自动用那笔钱。”
她站起身，走到周平的面前。
“我来问你，当初我设立备用金的时候，定下的规矩是什么？”
周平的嘴唇动了动，小声回答道：“凡……凡动用超过十两银子的款项，必须……必须有小姐您的亲笔手令。”
“你遵守了吗？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这就是你最大的错误。”沈云溪的声音不大，却掷地有声。
“我今天叫你们三个过来，不是为了这区区三十七两银子。”
“而是要借着这件事，给你们，给我这个核心团队，上第一堂课。”
她环视着周平、小翠和陈泰。
“这堂课的名字，叫做‘程序正义’和‘风险控制’。”
“程序正义？”小翠和陈泰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。
“没错。”沈云溪解释道，“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。”
“有一个将军，他手下有两个百夫长，一个叫甲，一个叫乙。将军下令，让他们各带一百人，去攻打一个山头，并规定，必须在午时之前拿下。”
“百夫长甲，严格遵守了将军的命令，按部就班地指挥士兵攻山，但因为敌人抵抗顽强，首到午时三刻才拿下山头，并且自己还损失了三十个弟兄。”
“百夫长乙，他觉得将军的命令是错的。他没有首接攻山，而是擅自绕到了山后，从一条小路偷袭。结果，他在午时之前就拿下了山头，而且自己只损失了十个弟兄。”
“现在，我问你们。”沈云溪看着他们，“你们觉得，将军应该奖赏谁，惩罚谁？”
陈泰是个军人，他想了想，说道：“乙虽然违抗了军令，但结果是好的，损失小，功劳大。甲虽然遵守了军令，但损失惨重。属下觉得……应该奖赏乙，申斥甲。”
小翠也点了点头，表示同意。
沈云溪却摇了摇头。
“错了。”
“一个真正高明的将军，会当着全军的面，将乙斩首示众。然后，再厚赏甲的家人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陈泰和小翠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。
“因为，乙的胜利，是一次偶然。他破坏了整个军队的规则和秩序。如果今天奖赏了他，那么明天，就会有更多的百夫长、千夫长，为了所谓的‘胜利’，去违抗将军的命令。”
“一支没有纪律、不遵守规则的军队，即便能打一两次胜仗，也注定会走向灭亡。”
“而甲的失败，虽然结果不好，但他维护了‘程序正义’。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人，军令如山，必须遵守。这，才是一支军队能够长久打胜仗的根本。”
“这个道理，放在我们管理侯府上，也是一样的。”
沈云溪的目光再次回到周平的身上。
“周平，你就是那个百夫长乙。”
“你为了一个可能盈利五十两的‘胜利’，破坏了我定下的‘程序’。”
“今天，你只是亏了三十七两。可如果明天，你又发现了一个能盈利五百两的机会呢？后天，是一个能盈利五千两的机会呢？你会不会再一次，擅自做主？”
“一旦你的判断再次失误，那亏损的，就不是三十七两，而是三百七十两，甚至三千七百两！”
“这个风险，我们承担不起。”
周平的脸色变得惨白，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
“小姐……我……”
“犯错，不可怕。”沈云溪打断了他，“任何人都会犯错。可怕的是，不遵守规则。”
“我需要的，不是一个偶尔能给我惊喜的天才。我需要的，是一个绝对遵守规则，值得我百分之百信任的团队。”
“今天这件事，周平，罚你三个月的月钱，并写一份三百字的检讨，说明你错在哪里。”
“是！”周平立刻应道，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。
这个惩罚，己经算是极轻的了。
“但是，”沈云溪继续说道，“这件事，也暴露了我们流程上的问题。”
“从明天起，我会制定一份详细的‘投资项目审批流程表’。以后，任何超过十两银子的投资，都必须填写这张表，写明项目内容、预期收益、风险评估，以及负责人。”
“这张表，需要经过周平你的初审，再由我终审签字，最后才能拨款执行。”
“每一步，都要有记录，有凭证。”
“这样，既能发挥你的才能，又能将风险控制在最低。”
她看着眼前的三位心腹。
“你们，是我未来掌管这座侯府的左膀右臂。小翠管内务，陈泰掌安保，周平理财政。”
“我希望你们记住今天这堂课。”
“规则，永远大于个人。”
“程序，永远先于利益。”
“只有这样，我们的团队，才能走得更稳，更远。”
周平、小翠和陈泰，三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明悟。
他们齐齐地对着沈云溪，深深地躬身一礼。
“属下（奴婢）谨遵小姐教诲！”
这一刻，这个小小的核心团队，仿佛经历了一次洗礼。
他们变得更加成熟，也更加专业。
团队的凝聚力，在这次小小的失败和培训中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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