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辆装饰着宫廷标识的马车，在靖安侯府的大门口缓缓停下。
马车旁，站着一名身穿藏青色锦袍的内侍，面白无须，眼神锐利。
他手持一卷明黄色的绢布，神情倨傲，正是宫中丽妃娘娘身边得宠的黄公公。
丽妃与王家沾亲带故，平日里多有往来。
侯府的管家早己接到通报，此刻正领着一众下人，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。
沈云溪得到消息后，也带着小翠，从府中迎了出来。
“不知黄公公大驾光临，有失远迎，还望恕罪。”
沈云溪走到近前，对着黄公公微微屈膝，行了一个标准的福身礼。
黄公公的目光在沈云溪身上打了个转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：“咱家奉丽妃娘娘之命，前来探望侯夫人。听闻夫人凤体抱恙，娘娘心中甚是挂念，特命咱家送来一些上好的补品，以表心意。”
他说着，扬了扬手中的那卷绢布。
“这是娘娘赏赐的单子。”
小翠立刻上前一步，恭敬地从黄公公手中接过了赏赐单。
“有劳公公挂心，也谢娘娘恩典。”沈云溪再次行礼，“只是……母亲她如今病势沉重，实在不便见客，恐怕要辜负娘娘和公公的一番美意了。”
“哦？病得如此严重吗？”黄公公的眼睛微微眯起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怀疑。
“咱家来之前，娘娘可是再三叮嘱，务必要亲眼见到夫人，确认夫人安好，咱家才好回去复命啊。”
他的话，说得客气，但意思却很明确。
今天，必须见到王夫人本人。
这名为赏赐，实为试探。
沈云溪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。
“这……公公有所不知，为母亲诊治的张院判再三叮嘱，母亲的病最忌讳被人打扰，否则……后果不堪设想。”
“张院判？”黄公公的眉毛挑了一下，“咱家怎么听说，夫人是被送去家庙静养了？”
“公公的消息真是灵通。”沈云溪坦然承认，“正是因为母亲的病需要绝对的清净，侯府上下人多嘈杂，不利于养病，父亲和祖母才忍痛将母亲送往家庙的。”
“只是，母亲昨日病情突然加重，这才连夜又接回了府中，请了张院判前来急诊。”
她的回答滴水不漏，将之前对外的说辞完美地衔接了起来。
黄公公冷笑一声：“说得倒好听。三小姐，咱家也不跟你绕弯子了。今天，这人，咱家是见也得见，不见也得见。若是见不到，咱家只能如实回禀娘娘，说靖安侯府阻拦天使，藐视宫规了。”
一顶大帽子，就这么硬生生地扣了下来。
沈云溪的脸上，终于露出了一丝“惶恐”。
“公公言重了，侯府怎敢藐视宫规。”
她沉吟了片刻，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“这样吧，公公。为了不违逆娘娘的美意，也为了母亲的身体着想，云溪有个两全之策。”
“您请随我来。您可以隔着帘子，远远地看一眼母亲。但切记，万万不可出声惊扰。您看如何？”
这个提议，既给了黄公公台阶下，又坚持了“病人需要静养”的原则。
黄公公思忖片刻，点了点头：“好吧，咱家就信你一次。头前带路吧。”
沈云溪亲自引着黄公公，穿过庭院，来到了王夫人曾经居住的正院。
院子里此刻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。
几个丫鬟在院中轻手轻脚地晾晒着药渣，见到来人，都连忙屈膝行礼，脸上带着忧心忡忡的神色。
整个院落，都营造出一种主人重病在床的压抑氛围。
黄公公被引至卧房的外间。
内外两间，隔着一道厚厚的纱帘。
透过纱帘，可以隐约看到里间的拔步床上，躺着一个人影。
床边坐着一个丫鬟，正在小声地和床边站着的一位老者说着什么。
“……张院判，您看，夫人她今天还是一口东西都吃不下，喂进去的药，也都吐了出来……”
那丫鬟的声音里带着哭腔。
那位被称为“张院判”的老者，捻着胡须，摇了摇头，发出一声长叹。
“唉……夫人的病，郁结于心，非汤药能解啊。脉象虚浮无力，神思混乱，这……这己是油尽灯枯之兆啊。”
“务必好生静养，切不可再受任何刺激。否则，神仙难救。”
黄公公站在帘外，将里面的对话，听得一清二楚。
他眯着眼睛，仔细地看着帘子后面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影。
那身形，那发髻，确实是王夫人没错。
而那位张院判，他也认得，正是宫里的御医。
御医的诊断，是做不得假的。
就在这时，里间床上的“王夫人”，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咳嗽声嘶哑而痛苦，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。
“夫人！夫人您怎么样了！”丫鬟惊慌地叫着，连忙上前为她抚背顺气。
“水……水……”床上的人影发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。
黄公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，听在耳中。
他脸上的怀疑之色，渐渐地褪去了。
看来，这靖安侯府的夫人，是真的病得不轻。
沈云溪见时机差不多了，便上前一步，轻声说道：“公公，您也看到了。母亲的身体实在经不起折腾。我们还是先出去吧，莫要在此处扰了她静养。”
黄公公点了点头，没有再坚持。
两人退出了院子。
回到前厅，沈云溪早己命人备好了茶点。
她亲自为黄公公奉上一杯茶。
“让公公见笑了。家门不幸，母亲遭此大难，实在是……”她说着，眼圈微微泛红，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女儿的担忧与孝心。
黄公公喝了口茶，态度比来时缓和了不少。
“三小姐节哀。咱家回去，自会向娘娘如实禀报夫人的病情。”
“多谢公公体谅。”沈云溪说着，对小翠使了个眼色。
小翠立刻会意，从身后捧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托盘。
托盘上，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缎荷包，荷包旁，还有一支通体翠绿、水头极佳的玉如意。
“公公今日为我母亲之事奔波劳累，这点小小心意，不成敬意。”沈云-溪将托盘推到黄公公面前，“就当是请公公喝茶的茶钱了。”
黄公公的眼睛，瞬间就亮了。
他掂了掂那个荷包，分量不轻。
再看那柄玉如意，更是价值不菲。
他脸上的最后一丝倨傲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容。
“三小姐太客气了，这如何使得。”他嘴上推辞着，手却己经将荷包和玉如意都收进了袖中。
“使得，使得。”沈云溪笑道，“以后宫里宫外，还望公公多多照拂。”
“好说，好说。”黄公公站起身，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，“三小姐放心，咱家知道该怎么跟娘娘回话。定不会让侯府难做的。”
沈云溪亲自将黄公公送到了侯府大门口。
看着那辆宫里的马车缓缓离去，她脸上的恭敬和谦卑才慢慢褪去，恢复了一贯的平静。
小翠在她身后轻声问道：“小姐，就这么让他走了？”
沈云-溪点了点头。
“人，他‘见’到了。”
“诊断，他也‘听’到了。”
“好处，他也拿到了。”
“他回去，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话。”
一场来自宫廷的试探和施压，就这么被她用一场精心编排的戏，和一份恰到好处的厚礼，完美地化解了。
这一切，都被站在不远处回廊下的靖安侯和老夫人，尽收眼底。
他们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的眼中，看到了更深层次的欣赏与倚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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