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晨光熹微。
寒气在回廊下凝结成白霜。
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打湿,泛着一层湿冷的光。
沈云溪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夹袄。
夹袄的领口和袖口都洗得有些发白。
但上面没有一丝褶皱,显得干净而整洁。
她的外面罩着一件普通的斗篷,用来抵御寒风。
小翠跟在她的身后。
她也换上了一身厚实的冬衣。
脸上的伤痕在药膏的作用下己经淡了很多。
她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。
主仆二人正走在前往府中私塾的路上。
侯府的女儿们,无论嫡庶,都要学习一些基本的诗书礼仪和女红针织。
这是她们未来嫁入夫家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一阵刻意拔高的说笑声从前面的月亮门处传来。
几个穿着各色鲜艳冬衣的少女堵住了去路。
她们叽叽喳喳地聚在一起,像一群色彩斑斓的麻雀。
为首的是西小姐沈云蓉。
她也是庶出,生母是府里的赵姨娘。
沈云蓉一向以嫡姐沈云华马首是瞻。
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的妆花缎面袄子。
头上戴着一套精致的烧蓝点翠头面。
她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,却反而显得有些俗气。
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。
她身边的几个,也都是府里其他几位庶出的姐妹。
她们平日里都唯沈云蓉是从。
看到沈云溪走近,沈云蓉故意提高了音量。
“哎呀,你们说明儿的女红课,夫子会考什么呀?”
她身旁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五小姐立刻接话。
“考什么都不要紧。”
“反正某些人交上来的东西,不是鸳鸯绣得像鸭子,就是荷包缝得歪歪扭扭。”
她说着,还朝沈云溪的方向瞥了一眼。
周围的几个少女都发出了压抑的嗤笑声。
沈云溪停下了脚步。
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。
小翠则气得小脸通红,紧紧地攥住了拳头。
原主沈云溪的女红针线活,确实是府里出了名的差。
她心思敏感自卑,拿不稳绣花针。
每次交上去的功课,都会成为姐妹间的笑柄。
沈云蓉见沈云溪不说话,以为她是心虚。
她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。
她迈着小步,走到沈云溪面前。
她上下打量着沈云溪那一身素净的穿着。
眼神里充满了鄙夷。
“三姐姐,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。”
她假惺惺地问道。
“如今身子可大好了?”
“别是把脑子给病糊涂了,连针都不知道该怎么拿了吧?”
她的语气轻佻,充满了恶意。
“听说你把大小姐的采莲都给‘撞’倒了。”
沈云蓉压低了声音,话里有话。
“真是好大的本事。”
“就是不知道,你这手上的本事,有没有见长啊?”
她伸出手指,戳了戳沈云溪的衣袖。
“这衣裳料子倒还干净,就是这针脚……”
她啧啧了两声。
“也太粗糙了些。”
沈云溪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。
她仿佛没有听出对方话语里的羞辱。
“西妹妹有何指教?”
她淡淡地开口。
沈云蓉被她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噎了一下。
她冷哼一声。
“指教可不敢当。”
“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。”
“明天的女红课,刘夫子说了,要当堂考察我们打络子的手艺。”
“到时候,大家做的东西可都要一一展示出来评判的。”
她说到这里,故意顿了一下。
她欣赏着沈云溪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。
“三姐姐,你可千万要准备好了。”
“别到时候又交上来一个乱七八糟的线团子。”
“那可就丢尽了我们靖安侯府的脸面了。”
她说完,便和身边的姐妹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。
她们己经商量好了。
明天要在课上联合起来,让沈云溪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。
要让刘夫子狠狠地训斥她。
小翠再也忍不住了。
“你们不要太过分了!”
她上前一步,挡在沈云溪面前。
“小姐她大病初愈,你们……”
“主子说话,哪有你这个奴才插嘴的份!”
沈云蓉脸色一变,厉声喝道。
“掌嘴!”
她身后的一个丫鬟立刻就要上前。
“住手。”
沈云溪清冷的声音响起。
那个丫鬟的脚步顿住了。
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沈云溪。
不知为何,此刻的三小姐身上,有一种让人不敢造次的威严。
沈云溪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小翠。
她看着沈云蓉,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女红针织,不过是些消磨时间的玩意儿。”
她平静地说道。
“做得好与不好,又有什么要紧。”
“哟,说得好听。”
沈云蓉立刻抓住了话柄,讥讽道。
“做不好就是做不好,还给自己找借口。”
“真是酸气冲天。”
“我看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。”
沈云溪没有理会她的嘲讽。
她的目光落在了沈云蓉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上。
那个香囊绣工精美,下面坠着一条用五彩丝线打成的络子。
那络子打的是最常见的“盘长结”。
虽然工整,却也毫无新意。
“妹妹觉得,这络子打得很好?”
沈云溪指着那个盘长结,淡淡地问道。
沈云蓉下意识地挺了挺胸。
“这当然是好的。”
“这可是我花了半天功夫才打成的。”
“刘夫子还夸过我手巧呢。”
“是吗?”
沈云溪的嘴角,第一次向上勾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。
那笑容里,带着一丝让人看不懂的意味。
她伸出手。
“借你的丝线一用。”
她的动作自然而然,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。
沈云蓉愣住了。
她身边的几个庶女也愣住了。
她们都没想到沈云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。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”
沈云蓉警惕地问道。
“你不是说我手拙吗?”
沈云溪收回手,揣进了袖子里。
“我便让你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‘巧’。”
她的语气平淡,却带着一种强大的自信。
这份自信,让沈云蓉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快。
她不相信这个草包能翻出什么花样来。
她就是想看她当众出丑。
“好啊!”
她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卷备用的丝线。
那是一根最普通的青色丝线。
她将丝线扔给沈云溪,脸上是看好戏的表情。
“我倒要看看,你能变出什么花来。”
沈云溪接住那根丝线。
她没有立刻开始。
而是将丝线在指尖绕了绕,感受着它的质地。
周围的几个庶女都围了上来。
她们伸长了脖子,准备看沈云溪的笑话。
沈云溪的双手动了。
她的十指纤长,骨节分明。
那双手在清晨的微光下,白得近乎透明。
青色的丝线在她的指间开始飞舞。
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。
穿,绕,引,拉,收。
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利落。
没有丝毫的迟滞。
那根普通的丝线,在她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。
它时而缠绕,时而穿梭,时而翻转。
沈云蓉等人脸上的嘲讽笑容,慢慢地凝固了。
她们的眼睛越睁越大。
她们完全看不懂沈云溪在做什么。
那些动作,己经完全超出了她们对女红范畴的认知。
那不是在打络子。
那更像是一种优雅而神秘的仪式。
她们只能看到一连串令人目不暇接的残影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慢了。
大约只过了几十个呼吸的时间。
沈云溪的手停了下来。
她摊开手掌。
一个复杂而精巧的绳结,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。
那绳结由一根丝线盘曲而成。
整体呈现出两个相互嵌套的心的形状。
结形对称,结构稳定。
线条流畅优美,没有一个多余的线头。
其构造之复杂,寓意之精巧,是她们闻所未闻,见所未见的。
“这是什么结?”
五小姐下意识地喃喃出声。
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撼和不可思议。
“同心结。”
沈云溪轻声回答。
“一根绳,一颗心。”
“永不分离。”
她将那个“同心结”轻轻放在了沈云蓉的面前。
沈云蓉呆呆地看着那个绳结。
她伸出手,想要去碰触,却又不敢。
她完全无法想象,这样复杂美丽的绳结,是如何用一根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。
这……这根本就不是凡人能做到的技巧。
她的脸色由红转白,又由白转青。
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,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。
她引以为傲的女红技巧,在这个不知名的“同心结”面前,简首就像是小孩子的涂鸦。
庶姐沈云蓉的挑衅变成了彻底的自取其辱。
一个关于三小姐拥有一双奇巧之手的名声,也随着这些目瞪口呆的庶女们,以一种她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府内悄然传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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