凛冽的朔风卷着枯叶，在院子里打着旋。
天空是铅灰色的，沉沉地压在侯府的琉璃瓦上。
屋檐下的几根冰棱，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惨白的光。
空气冷得像刀子，割在人的皮肤上。
小翠用力地搓着自己早己冻得通红的双手。
她不时地往手心里哈一口白气。
那点可怜的热气很快就被严寒吞噬了。
她焦急地望着院门口的方向。
今天是府里按月分发份例的日子。
吃穿用度，都指望着这份供给。
尤其是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日子里，木炭比金子还精贵。
一阵嘈杂的人声由远及近。
一个穿着厚实皮袄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巷口。
他身材微胖，长着一张圆滑的脸。
一双小眼睛里总是闪烁着精明算计的光。
他就是负责府内采买和分发的吴管事。
吴管事的身后跟着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役。
他们推着几辆独轮车。
车上堆满了黑色的木炭和一些米面粮油。
几个住在附近院子的下人连忙迎了上去。
她们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。
“吴管事，您辛苦了。”
“这么冷的天，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。”
吴管事很是受用这种奉承。
他矜持地点了点头，下巴微微扬起。
“都是为府里当差，分内之事罢了。”
他挥了挥手。
身后的仆役便开始按照名册分发东西。
一袋米，一小桶油，还有一筐定量的木炭。
领到东西的下人们千恩万谢地散去了。
小翠紧张地攥紧了衣角。
她站在自己院子的门口，伸长了脖子张望。
吴管事一行人推着车子，从她的院门口经过。
吴管事眼角的余光扫了这边一眼。
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。
然后，他就像没有看到站在门口的小翠一样。
他领着人径首朝前走去。
独轮车碾过石板路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。
那声音在小翠听来，是如此的刺耳。
眼看着他们就要走过巷口了。
小翠终于鼓起了勇气。
她快步跑了上去，拦在了吴管事的面前。
“吴……吴管事。”
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抖。
吴管事停下脚步，皱起了眉头。
他故作惊讶地看着小翠。
“哦？是你啊。”
他的语调拖得很长。
“有什么事吗？”
“管事，我们院里的份例……还没领。”
小翠低着头，小声地说道。
吴管事掏了掏耳朵，做出一副没听清的样子。
“你说什么？大声点。”
“我们院里这个月的份例木炭，还没有发。”
小翠提高了声音，又重复了一遍。
吴管事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。
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，慢悠悠地翻看着。
他的手指在册子上划来划去。
“奇怪了。”
他咂了咂嘴。
“这册子上明明记录着，所有院子的份例都己经分发完毕了。”
“是不是你们自己记错了日子，提前领过了？”
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。
“没有！”
小翠急了，连忙辩解。
“我们这个月根本就没领过。”
“你一个丫头片子，是在质疑我办事不力吗？”
吴管事的脸立刻沉了下来。
“这册子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。”
“难道它还会骗人不成？”
他身后的几个仆役都露出了嘲讽的笑容。
他们都知道吴管事是王夫人的人。
克扣这个偏僻小院的份例，显然是得了上面的授意。
“可是……可是我们真的没有……”
小翠的眼圈红了，急得快要哭出来。
“行了行了。”
吴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，像是在驱赶一只苍蝇。
“府里的规矩，份例当月结清，过时不候。”
“许是你们自己错过了，那也怪不得旁人。”
“我们还有差事要办，没工夫跟你在这里耗着。”
他说完，便绕过小翠，带着人扬长而去。
小翠呆呆地站在原地。
冰冷的寒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角。
她的心，比这天气还要冷。
她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。
沈云溪正站在门口，静静地看着她。
“小姐……”
小翠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“吴管事他……他不给我们木炭。”
“他说我们己经领过了。”
“这个冬天，可要怎么熬过去啊。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。
沈云溪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。
她伸出手，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。
风是从西北方向吹来的。
她的目光越过低矮的院墙，望向西北方。
那个方向，是侯府的浆洗房。
浆洗房负责清洗府中所有主子的衣物。
尤其是老夫人的衣物，更是重中之重。
老夫人有洁癖，衣物必须用特制的香料熏蒸。
不能有半点褶皱和异味。
一个计划在沈云溪的脑海中迅速成形。
“小翠，别哭了。”
她的声音冷静而沉稳。
“去，把院子角落里那些潮湿的艾草都抱过来。”
“还有墙根底下那些半干不湿的松针，也一起收过来。”
小翠愣住了。
她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。
“小姐，要那些东西干嘛？又不能当柴烧。”
“别问，照我说的做。”
沈云溪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小翠虽然满心疑惑，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。
她很快就抱来了一大堆潮湿的艾草和松针。
沈云溪又让她找来一个破了口的火盆。
她将火盆放在了院子的上风口。
那是一个经过精确计算的位置。
她点燃了一些干枯的引火物。
然后，她让小翠将那些潮湿的艾-草和松针，一层一层地铺在火苗上。
那些湿漉漉的植物并没有燃烧起来。
它们在火焰的烘烤下，开始冒出大量浓密的烟雾。
那烟雾是灰白色的，带着一股刺鼻的怪味。
既有艾草的熏人气息，又混合着松针燃烧时产生的油味。
浓烟在火盆上方翻滚着，形成一个巨大的烟团。
然后，它们乘着西北风，浩浩荡荡地飘向了院墙之外。
它们的目标，正是远处的浆洗房。
不到半刻钟的功夫。
浆洗房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骚动。
先是剧烈的咳嗽声。
紧接着是女人们惊慌的尖叫声。
“哪来的烟啊！呛死人了！”
“快！快把老夫人的衣服收起来！”
“哎呀，这衣服上全是怪味，这可怎么办啊！”
一个中气十足的女人怒吼声穿透了烟雾。
“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在烧垃圾！”
“都给我去找！把人给我揪出来！”
又过了一会儿。
一个穿着靛蓝色比甲、身材壮硕的婆子，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了巷口。
她是浆洗房的管事孙妈妈。
孙妈妈循着烟味，一眼就看到了沈云溪院子里那个冒着浓烟的火盆。
她的眼睛瞬间就红了。
但她没有冲过来找沈云溪的麻烦。
她知道这个三小姐如今不好惹。
她也知道，这院里连过冬的木炭都没有。
孙妈妈在原地跺了跺脚，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冲了过去。
她要去的地方，是吴管事的住处。
没过多久，吴管事就被人一前一后地“请”了过来。
孙妈妈走在前面，唾沫横飞地数落着。
吴管事跟在后面，脸色铁青，狼狈不堪。
他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个还在冒烟的火盆。
他再看看站在门口，一脸无辜的沈云溪。
他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。
这个该死的丫头片子，是在用这种方法报复他！
“吴管事！”
孙妈妈指着他的鼻子，破口大骂。
“老夫人的寿宴就快到了，那件云锦寿袍要是熏上了半点味道，你担待得起吗？”
“你克扣谁的份例不好，偏偏克扣这里的！”
“现在弄得我们没法干活，耽误了主子们的大事，这个责任是你来负还是我来负！”
吴管事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他不敢得罪王夫人。
他更不敢得罪老夫人。
他狠狠地瞪了沈云溪一眼。
然后，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。
“来人！给三小姐院里送两筐上好的银丝炭来！”
他身后的仆役不敢怠慢，立刻推着车子跑了。
很快，两大筐堆得冒尖的银丝炭，就被送到了小院门口。
吴管事被迫立刻补足了被他克扣的木炭。
而沈云溪用这种“你不让我好过，我也不让你安生”的行事风格，也成功震慑了侯府里其他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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