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日头斜斜挂在檐角，洒下的光穿过槐树叶子，在青石板路上织出细碎的影。林微玥坐在素色轿子里，指尖反复着腰间的令牌——那枚刻着“萧”字的玄铁令牌，边缘被磨得光滑，贴着掌心泛着微凉。轿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，“糖画——转糖画嘞！”的调子混着风飘进来，衬得这寻常的市井气息，倒成了难得的安稳。
“小姐，前面快到都督府了，街上人少了些。”青鸾的声音从轿帘缝里钻进来，带着几分谨慎，“我瞧着街角有两个穿灰布衫的，眼神总往咱们这边瞟，要不要绕条路？”
林微玥掀起轿帘一角，顺着青鸾的目光看去——街角那两人果然不对劲，手里没提东西，却频频往轿子这边张望，袖口似乎还鼓着，像是藏了短刃。她心中冷笑，定是皇甫晟的人，自从荷花宴后，她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。
“不用绕。”她放下轿帘，声音平静，“有萧绝的令牌在，他们不敢动手。”话虽这么说，指尖却攥紧了令牌，前世被人跟踪追杀的阴影，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。
轿子“吱呀”停在都督府门前时，林微玥还是被这气派震了震。朱漆大门足有两丈高，门上钉着九九八十一颗铜钉，阳光下泛着冷光；门前两尊石狮高三丈，眼珠是墨玉做的，怒目圆睁，爪子下踩着的石球磨得发亮，一看就有些年头了。守卫穿着黑色铠甲，腰间佩着绣春刀，刀柄上的红缨垂着，一动不动地站着，像两尊石像。
“来者何人？”左边的守卫上前一步，声音冷得像冰，手按在了刀柄上。
林微玥深吸一口气，从袖中取出令牌，递了过去：“林将军府林微玥，求见萧督主。”
守卫接过令牌，看到上面的“萧”字，瞳孔缩了缩，立刻躬身行礼，语气瞬间恭敬：“原来是林小姐，失礼了。请随小人来，督主在府中等候。”
跟着守卫往里走，林微玥才发现都督府的布局有多精妙。进门先是一片开阔的广场，地面铺着青石板，缝隙里长着细草；绕过广场是座石桥，桥下的流水清澈，里面游着几尾红鲤；桥的尽头是道月亮门，门后种着成片的竹子，风一吹，竹叶“沙沙”响，遮住了后面的路。
“这里是‘听竹院’，”守卫边走边介绍，声音压得很低，“府里的哨位都藏在竹林里，林小姐别往暗处看，免得冲撞了侍卫。”
林微玥点点头，目光却不经意扫过竹林——果然，有几处竹叶晃动得不对劲，像是有人藏在后面。走了约莫半柱香，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，院门上挂着块木牌，写着“墨兰院”三个字，是行书，笔锋飘逸。院里种着几株玉兰，花瓣落在青石板上，没人打扫，倒添了几分雅致；院角有个小池塘，塘边放着张石桌，上面还摆着半盏没喝完的茶。
“督主在书房，林小姐自己进去吧。”守卫在院门口停下，躬身退了出去。
林微玥推开虚掩的书房门，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，混着墨香，格外安神。书房很大，西壁是书架，上面摆满了书，从《孙子兵法》到《齐民要术》都有，甚至还有几本孤本，用蓝布函套包着；中央是张紫檀木书案，案上摆着方端砚，墨汁还冒着轻烟，旁边放着几卷文书；窗边放着张茶案，萧绝就坐在茶案前，手里把玩着一只紫砂杯，杯身上刻着兰草，是她前世最喜欢的样式。
“林小姐倒是准时。”萧绝抬眼看来，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，袖口绣着暗纹兰草，头发用一根木簪束着，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凌厉，多了几分闲适。他给对面的茶杯倒上茶，热气袅袅升起，“刚泡的雨前龙井，尝尝？”
林微玥走过去坐下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，茶香醇厚，回甘悠长。她放下茶杯，首接问道：“督主那日说有话要讲，今日我来，是想请教督主，为何屡次帮我？”
萧绝把玩着紫砂杯，指尖在杯沿：“若我说，是因为你做的‘玉露凝香’，让我想起了故人，你信吗？”
林微玥心中一跳，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：“督主的故人，是谁？”
“一个会做点心的女子。”萧绝的目光飘向窗外，像是在回忆，“她也喜欢用花入馔，做的蜜香兰糕，要三分文火慢烤，七分武火定形，糕上还要压回纹，说是这样受热均匀。”
林微玥的心跳骤然加速——这些细节，只有前世的她知道！萧绝口中的故人，难道就是她？
“可惜她眼瞎，看错了人。”萧绝的声音沉了下来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，“她帮那人收集情报，帮那人拉拢官员，最后却被那人当作棋子，死在了天牢里，连尸首都没留下。”
林微玥的眼泪差点掉下来，前世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——天牢的湿冷，皇甫晟的冷笑，那杯毒酒的苦涩...她强压下情绪，声音微微发颤：“督主...认识她？”
“认识。”萧绝转过头，目光紧紧盯着她，“我认识她的时候，她还在西市开着‘味绝天下’，每天清晨都会烤一炉蜜香兰糕，等着客人来。那时她笑得很开心，不像后来，眼里全是算计。”
林微玥再也忍不住，眼泪掉在了茶杯里，漾起一圈涟漪。原来萧绝早就认识她，早就知道她的过去！
“你...都记起来了？”萧绝的声音软了些，伸手想帮她擦眼泪，却又停在了半空中，最终还是收回了手。
“嗯。”林微玥点点头，用帕子擦了擦眼泪，“前世的事，我都记起来了。皇甫晟的算计，林家的覆灭，还有...我自己的下场。”
萧绝沉默了片刻，给她重新倒了杯茶：“我知道你这一世想躲，想好好开家糕点铺，护住林家。但皇甫晟不会让你如愿，他己经开始动手了。”
“动手？”林微玥抬起头，眼中满是疑惑。
“昨日，他让吏部侍郎去将军府提亲了。”萧绝的语气带着几分了然，“说是看中了你，想纳你为侧妃。林将军以你年纪小为由，暂时推拒了，但皇甫晟不会死心。”
林微玥猛地站起来，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：“什么？提亲？我怎么不知道！父亲母亲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“他们是怕你担心。”萧绝拉她坐下，“林将军现在处境很难，手握兵权，却不依附任何皇子，皇甫晟想通过联姻拉拢他，若是拒绝，就会被安上‘抗旨不尊’的罪名；若是答应，你就成了皇甫晟的棋子，林家早晚要被他吞掉。”
林微玥坐下，心乱如麻。前世皇甫晟也提亲了，但那是在她开了糕点铺之后，还假意追求了半年，这一世怎么这么急？难道是因为萧绝的关注，让他觉得不能再等了？
“我该怎么办？”她看向萧绝，眼中带着一丝求助。前世她就是因为嫁给了皇甫晟，才一步步走向毁灭，这一世绝不能重蹈覆辙。
萧绝看着她，目光深邃：“有一个办法，能让皇甫晟知难而退。”
“什么办法？”
“对外放出风声，说你和我往来密切，甚至...己经有了婚约。”萧绝的声音很轻，却像一颗石子投进林微玥的心湖，“皇甫晟虽然是皇子，但他不敢得罪我。锦衣卫掌握着他太多的秘密，他要是敢动你，我就把他私通西戎的证据，呈给皇上。”
林微玥愣住了，她没想到萧绝会提出这样的办法。这对他来说，没有任何好处，甚至会引来皇上的猜忌——一个掌管锦衣卫的督主，和手握兵权的将军联姻，是任何帝王都忌讳的。
“你为什么要帮我？”她再次问出这个问题，声音带着颤抖，“这样对你没有好处，甚至会害了你。”
萧绝拿起茶杯，喝了一口，却没回答，反而转移了话题：“你知道吗？前世你死了之后，皇甫晟就开始清理异己，先是林家，然后是太子，最后连帮过他的西戎人都杀了。他坐上皇位后，荒淫无道，百姓苦不堪言。”
林微玥愣住了，她前世死得早，不知道后面的事。
“我不能让他再得逞。”萧绝的目光变得坚定，“这一世，我不仅要护着你，还要护着林家，护着这天下的百姓。”
就在这时，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玄影推门而入，脸色凝重：“督主，边关八百里加急！北狄犯境，雁门关失守，皇上急召您和林将军入宫议事！”
林微玥的心猛地一沉——北狄犯境？前世这个时候根本没有这场战事！难道因为她的重生，历史己经开始改变了？她想起前世父亲就是在一场对北狄的战役中，被人暗算，中了毒箭，从此落下病根，不得不交出兵权。这一世，难道有人要提前对父亲下手？
萧绝的脸色也沉了下来，他站起来，对玄影说：“备马，即刻入宫。”然后转向林微玥，语气严肃，“你先回府，告诉你父亲，入宫议事时，凡事小心，不要轻易接旨，尤其是关于领兵出征的旨意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林微玥点头，心中却满是不安。父亲性子耿首，若是皇上让他出征，他肯定会答应，到时候要是有人在战场上动手脚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别担心。”萧绝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，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，递给她，“这是都督府的平安佩，让你父亲带着，府里的侍卫会暗中保护他。”
林微玥接过玉佩，是块暖玉，上面刻着“平安”二字，触手温润。她攥着玉佩，心中一暖——萧绝想得真周到。
跟着守卫走出都督府，刚要上轿，玄影突然追了上来，手里拿着个食盒：“林小姐，督主吩咐，这是府里刚做的桂花糕，请您带回去尝尝。”
林微玥接过食盒，觉得有些奇怪——萧绝急着入宫，怎么还会特意吩咐送点心？她掀开食盒一看，里面放着几块桂花糕，还冒着热气，下面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。
她不动声色地把食盒交给青鸾，上了轿子后，才悄悄拿出纸条，展开一看——上面是萧绝苍劲的字迹：“三日后酉时，城南老茶坊，带林将军的兵符图样来，有人要在战场上动手。”
林微玥的手瞬间颤抖起来，纸条差点掉在地上。果然！有人要对父亲下手！兵符图样...难道是想伪造兵符，调走父亲的兵马？
“青鸾，”她掀开轿帘，声音急促，“不回将军府了，先去城南老茶坊！”
青鸾愣了一下：“小姐，现在去茶坊做什么？三日后才...”
“现在去看看地形。”林微玥打断她，眼神坚定，“我要知道老茶坊周围有什么人，有没有暗哨，万一三日后有危险，也好有个准备。”
前世的教训告诉她，凡事都要提前准备，不能等到事情发生了才慌手慌脚。这一世，她不仅要护住自己，还要护住父亲，护住林家，绝不能让悲剧重演。
轿子掉头往城南去，林微玥靠在轿壁上，攥着那张纸条，心中满是决心。皇甫晟、北狄、还有幕后的黑手...不管是谁，她都不会再怕了。有萧绝帮她，有父亲的兵权，还有前世的记忆，这一次，她一定能破局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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