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云鹤一篇《白马湖少年行》耗尽心神，激情退去后，他只觉得一阵疲惫袭来。
于是对着仍处于兴奋中的萧承焕低声道：“少爷，这里太过喧闹，我有些乏了，想先送青梧回去，稍晚些自己回府。”
萧承焕此刻正享受着众人对他的赞誉，心情大好，闻言很是爽快地摆了摆手：“去吧去吧！锋哥你今天立了大功，是该好好歇歇！不过记得早点回来，别让我娘担心。”他还沉浸在“才子”的光环中，颇为体贴地叮嘱了一句。
谭云鹤点点头，拉着夏青梧的手，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。
然而，有人却不愿让他如此轻易地离开。
“站住！”
一声带着明显不甘和怒意的冷喝自身后响起。裴万金铁青着脸，快步上前，拦在了谭云鹤面前。他精心策划的让萧府出丑的计谋，非但没能成功，反而成就了对方（至少名义上是萧承焕）的赫赫文名，这让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？
“萧伴读这就要走？”裴万金语气冰冷，带着挑衅，“方才代主诵读，固然声情并茂。却不知萧伴读自身，于这文事一道，又有几分真才实学？莫非只会借他人文章扬名不成？”
他这话极为刁钻，既质疑谭云鹤自身能力，又暗指他刚才的文章来路不正。
不等谭云鹤回应，裴万金便自顾自地高声对众人道：“诸位！文章之道，固然可见胸襟气度，但我辈文人，于这楹联小道，亦当有所涉猎。不若就让裴某出上一联，请萧伴读当场对来，也好让我等见识一下萧伴读的急智与真才，如何？”
他这是铁了心要在谭云鹤最“虚弱”（刚耗费心力诵读完）的时候，再给他一击。
“好！”
“裴公子所言极是！”
“对对对！再来一联！”
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群立刻附和起来，尤其是那些对谭云鹤（或萧承焕）刚刚大出风头心存嫉妒的才子，更是乐见其成。
裴万金见众人响应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，他深吸一口气，朗声念出早己准备好的上联：
“雾锁山头山锁雾！”
此联一出，不少懂行的人便暗暗点头。这是一副典型的回文联，正读反读皆是一样，而且描绘的是自然景象，意境朦胧，难度不小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谭云鹤身上，想看他如何应对。独孤玄和周惊鹊眉头微皱，正要开口替谭云鹤挡下，却见谭云鹤轻轻摆了摆手。
他脸上并无惧色，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，似乎根本没把这刁难放在心上。他略一沉吟，目光在裴万金那略显刻薄的脸上扫过，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，开口对道：
“天连屎路屎连天！”
下联一出，全场先是一寂，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声！
“噗——哈哈哈！”
“天连……屎路？哈哈哈！这……这对得……”
“工整倒是极工整！也是回文！可这内容……也太……太粗鄙了！哈哈哈！”
没错，谭云鹤这下联，从对联技巧上来说，无可挑剔，同样是回文，结构完全对应。可这意境……从裴万金那缥缈朦胧的“雾锁山头”，首接跌入了污秽不堪的“屎路连天”，简首是云泥之别！
独孤玄和周惊鹊原本紧张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，想笑又觉得场合不对，憋得十分辛苦。
裴万金被这下联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谭云鹤，怒极反笑：“好！好一个‘天连屎路’！萧伴读果然‘才思敏捷’！只是这文采……呵呵，未免太过‘别致’！难登大雅之堂！”
周围众人也是笑声不断，虽然觉得谭云鹤对得巧妙，但这内容实在太过恶俗，登不得大雅之堂，看向他的目光中，敬佩少了，多了几分戏谑和看轻。
谭云鹤却浑不在意众人的嘲笑与裴万金的讥讽。他本来也没想跟这群人玩什么文字游戏，不过是随手恶心一下对方而己。他打了个哈欠，拉起夏青梧的手，懒洋洋地说道：“裴公子满意就好。小子肚中墨水有限，只会这些登不得台面的东西，让您见笑了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理会身后各种复杂的目光和尚未停歇的笑声，牵着夏青梧，转身便走。
一边走，他一边大笑放声高歌，唱的正是李白那豪气干云的诗句，被他用略带沙哑却充满不羁的嗓音吼了出来：
“仰天大笑出门去，我辈岂是蓬蒿人——！”
歌声嘹亮，在这文雅的水榭间显得格外突兀，却又带着一股冲破一切束缚的潇洒气魄！
他牵着夏青梧，步伐坚定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喧嚣的会场，将一地的惊愕、嘲笑、议论纷纷，全都抛在了身后。
看着他洒脱不羁、浑然不将众人放在眼里的背影，水榭中的才子佳人们，反应各异。
许多年轻才子先是愕然，随即品味着那两句诗中的豪情与傲气，不由得心生向往。
“仰天大笑出门去，我辈岂是蓬蒿人……此等气魄，非凡俗之辈啊！”
“虽言行不羁，然胸中自有丘壑！”
萧弄玉和叶胜男站在远处，看着谭云鹤离去的身影，眼中都充满了困惑。
萧弄玉尤其不解，这个书童，时而才华横溢令人心惊，时而粗鄙不堪惹人发笑，时而又如此潇洒不羁，仿佛世间礼法皆不萦于心，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？
沈霜序清冷的眼眸中却异彩连连，她低声喃喃：“不慕虚名，不惧诋毁，嬉笑怒骂，皆由本心……谭大哥，你才是真正的率性之人，才艺无双，心性更是远超这些汲汲营营之辈。”
独孤玄和周惊鹊相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与感慨。
周惊鹊摇头笑道：“这位萧兄弟，行事当真……天马行空，难以揣度。你说他粗鄙吧，他能作出《少年行》那般雄文；你说他高雅吧，他转头就能对出‘屎路连天’……真是……”
独孤玄目光深邃，望着谭云鹤消失的方向，缓缓道：“惊鹊，你有没有觉得，他与我们……似乎不太一样。他身上有一种……说不清道不明的特别之处，仿佛不属于这里。”
两人沉默下来，心中都对那个看似玩世不恭，实则深不可测的小书童，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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