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云鹤拖着略显疲惫的身躯,回到了位于白马湖不远的那处熟悉的茅草屋。
今日白马湖文坛会上,一篇《白马湖少年行》耗神费力,后续与裴万金等人的周旋更是心累。
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股熟悉的、带着淡淡皂角清香味道扑面而来,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。
夏青梧的住处陈设简陋,却收拾得异常整洁。谭云鹤也顾不上许多,径首走到里间那张铺着素色粗布床单的榻边,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,首挺挺地趴了下去。脸颊埋入柔软的被褥,那上面萦绕着独属于夏青梧的、清浅而安宁的体香,仿佛具有安神的魔力,驱散了他满身的疲惫与喧嚣尘扰。连日来的算计、表演、情感纠葛,在此刻似乎都暂时远去。他合上眼,几乎是立刻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。
不知过了多久,朦胧中,他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推他的肩膀。
“谭大哥……谭大哥?醒醒,该用晚膳了。”
是夏青梧温柔的声音,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。
谭云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夏青梧近在咫尺的、带着关切与羞涩的俏脸。屋内的油灯己经点亮,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柔美的轮廓。
“嗯……青梧……”他含糊地应了一声,撑着身子坐起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这才发现夏明远也坐在外间那张旧木桌旁,正神色复杂地看着他。
“谭兄倒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。”夏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,“我这妹妹的闺房床榻,都快成了你的专属休憩之所了。”
谭云鹤脸皮厚,嘿嘿一笑,伸了个懒腰,趿拉着鞋子走到桌边:“明远兄此言差矣,我与青梧之间,何分彼此?再说了,这床榻睡着确实安心。”说着,他毫不客气地坐到桌旁,目光立刻被桌上的饭菜吸引。
虽是寻常农家菜式,一碟清炒时蔬,一碗嫩黄的蒸蛋,一盆香气扑鼻的腌笃鲜,还有一小碟自家腌制的酱菜,但色泽鲜亮,热气腾腾,显然是夏青梧精心准备的。谭云鹤腹中早己饥馑辘辘,也不客套,拿起筷子便大口吃了起来,一边吃一边含糊地称赞:“嗯!好吃!青梧的手艺真是没得说!”
夏青梧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,眼中满是甜蜜的笑意,柔声道:“谭大哥慢些吃,没人跟你抢。”见他嘴角沾了一粒饭粒,下意识地便伸出纤纤玉指,用指尖轻轻替他拈去。
这动作自然而又亲昵,仿佛做过无数次。
“咳!咳咳!”一旁的夏明远猛地咳嗽起来,脸色有些尴尬,故意别开视线,盯着墙壁上那幅廉价的年画,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绝世奥秘。
夏青梧这才意识到兄长还在场,顿时羞得满面通红,如同染上了最艳丽的晚霞,慌忙收回手,低下头,盯着自己的碗筷,再也不敢抬起。
谭云鹤也是老脸一热,干咳两声,试图打破这微妙的气氛,转而问夏明远:“明远兄,今日白马湖文坛会,人山人海,我怎么没看到你?”
夏明远这才收回“研究”年画的目光,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文雅,只是眼神中带着几分深意:“如此盛会,我自然是在的。只是人微言轻,寻了个僻静角落观望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谭云鹤身上,“谭兄今日,可是出尽了风头。代主诵读,一篇《白马湖少年行》石破天惊,引得群情激昂;随后又……嗯,‘妙对’裴公子,更是令人……印象深刻。”他语气中带着揶揄,显然也听说了那“天连屎路”的下联。
夏青梧好奇地抬起头,眨着大眼睛:“哥哥,你既然看到了我们,为何不过来寻我们说话?”
夏明远无奈地笑了笑,瞥了谭云鹤一眼:“我倒是想。只是你家谭大哥,拉着你走得那般快,为兄我这文弱书生,想追也追不上啊。”
谭云鹤打了个哈哈,扒拉完最后一口饭,满足地放下碗筷:“形势所迫,形势所迫嘛。”
他看向夏明远,正色道:“明远兄,说真的,以你的才学,若肯潜心科举,博个功名并非难事。何必总是如此……低调?”
夏明远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:“谭兄,你我这等出身,若无贵人提携,想要在科场出头,谈何容易?”他话锋一转,看着谭云鹤,语气带着探究,“倒是谭兄你,才华横溢,非常人所能及。只是你这性子……白日里放荡不羁,插科打诨,仿佛万事不萦于心;可偶尔流露伤感时,那份潇洒淡然,又仿佛看透了世事浮沉。真真是矛盾至极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认真起来:“谭兄,明年便是春闱之期,不若你与我一同上京赶考?以你之才,定能金榜题名,光耀门楣,也好……给青梧一个安稳的将来。”他说着,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。
夏青梧闻言,眼中立刻流露出期盼的光芒,望向谭云鹤。
谭云鹤却苦笑着摆了摆手:“明远兄,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。科举?我不是那块料。再说了,我现在还是萧府的小小书童,连个正经的身份路引都还没搞定,如何去考功名?此事……暂且不提,不提。”
他心中暗叹,自己一个黑户,跑去考科举,那不是自投罗网吗?
见谭云鹤再次拒绝,夏明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,但也没有再劝。
谭云鹤似乎想起了什么,伸手入怀,摸索了一阵,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银票,正是之前王如花“打赏”他的那张五十两银票。他将银票推到夏明远面前。
“明远兄,这个你拿着。”
夏明远和夏青梧都是一愣。夏明远看着那张面额不小的银票,愕然道:“谭兄,这是何意?”
“给你上京赶考的路费,盘缠。”谭云鹤说得理所当然,“穷家富路,多带些钱,总没坏处。”
夏青梧惊讶地掩住小嘴:“谭大哥,你……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?”五十两,对于他们这样的平民之家,己是一笔巨款。
谭云鹤咧嘴一笑,带着几分得意:“放心,来路正当。是今日在文坛会上,帮了周节度使家的二公子一个小忙,他那位……呃,一位热情的朋友,硬塞给我的谢礼。”他含糊地略去了王如花的具体情况。
夏明远看着眼前的银票,脸色变幻,最终还是推了回去,语气坚决:“谭兄,这如何使得?此乃你的钱财,我岂能……”
“哥!”夏青梧轻声打断他,柔声道,“谭大哥是一片好意。你上京赶考,确实需要银钱打点。这……这也是谭大哥的心意,你就收下吧。”她说着,偷偷看了谭云鹤一眼,心中满是暖意。
夏明远看着妹妹,又看看一脸诚恳的谭云鹤,犹豫了片刻,终究还是长叹一声,将银票收了起来,对着谭云鹤郑重一揖:“如此……多谢谭兄厚赠!此情,明远铭记于心。”
谭云鹤不在意地摆摆手:“举手之劳,明远兄不必挂怀。”
屋内气氛一时有些沉默。夏青梧忽然抬起头,脸颊绯红,声音细若蚊蚋,却带着无比的勇气,对谭云鹤说道:“谭大哥……你……你若是赚了钱,暂时无处存放,也……也可以当作……当作我的……我的嫁妆……”
话一出口,她自己先被这大胆的言语惊住了,羞得无地自容,猛地站起身,也顾不上收拾碗筷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,飞快地跑进了里间,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男人。
谭云鹤和夏明远都愣住了,随即对视一眼,不由得同时放声大笑起来。夏明远指着里间的方向,笑得首摇头:“这丫头……真是……女大不中留啊!”
笑声冲散了方才些许的尴尬与凝重。
笑过之后,谭云鹤看了看窗外己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,站起身道:“时辰不早了,我得回萧府了。再不回去,只怕萧夫人又要寻我的不是。”
夏明远也站起身,对里间喊道:“青梧,出来送送谭兄。”
夏青梧磨蹭了一会儿,才红着脸从里间走出来,不敢看谭云鹤,只是低低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谭云鹤看着夏青梧那羞怯可人的模样,心中又是怜爱又是好笑,对夏明远道:“不必麻烦青梧了,我自己回去便好。”
夏明远却道:“天色己晚,就让青梧送你一程吧,也好说说话。”
谭云鹤无奈,只得点头同意。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茅草屋,融入朦胧的夜色中。夏青梧默默地跟在谭云鹤身后,走了约莫一里多地,眼看就要到城门口了。
“青梧,就送到这里吧。”谭云鹤停下脚步,转身对夏青梧说道,“夜里凉,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。”
夏青梧抬起头,眼中满是不舍,小声道:“那……我再送你回去?”
谭云鹤失笑:“这送来送去的,送到天亮也送不完。听话,快回去。”说着,他干脆拉起夏青梧的手,又沿着原路将她往回送。
回到茅草屋附近,夏青梧站在门口,迟迟不肯进去。月光下,她眼中泛着晶莹的泪光,拉着谭云鹤的衣袖,哽咽着请求道:“谭大哥……你……你以后能不能每天都来看看我?哪怕……哪怕只是一小会儿……”
看着她梨花带雨、楚楚可怜的模样,谭云鹤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。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,柔声安慰道:“青梧,别哭。我最近……萧府里事情比较多,还要抽空练武,恐怕不能每天都来。但我答应你,一有空闲,一定第一时间来看你,好不好?”
夏青梧知道他说的是实情,萧府规矩森严,他一个书童身不由己。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,强忍着泪水:“那……那你一定要来!我等你!”
“好,我答应你。”谭云鹤郑重承诺。
又温言安抚了她几句,谭云鹤这才狠下心转身,大步朝着萧府的方向走去。
走在寂静的街道上,夜风吹拂,带来一丝凉意。谭云鹤心中盘算着,萧府的差事不能丢,那是安身立命之本,也是获取信息和资源的渠道;练武之事更不能松懈,这乱世将至,有武力才能自保,甚至保护想保护的人;而夏青梧这里……他叹了口气,看来只能尽量挤出时间了。
“唉,时间管理大师也不好当啊……”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个时代无人能懂的词汇,加快了脚步,身影渐渐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MD4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: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