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卿晚将那枚墨玉棋子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不起眼的锦囊里，与那对来自北狄的耳坠放在一处。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，提醒着她萧无烬的存在与那盘远未结束的棋局。
太皇太后。
这个名号在她心中盘旋，既是微光，也可能是更深陷阱的诱饵。
她不能轻举妄动。萧无烬或许正等着看她如何行动。那位深居简出的老人，十几年不问世事，连先帝驾崩、幼帝登基这般大事都未曾露面，只是在自己宫中佛堂诵经祈福。想要“偶遇”或是正常请安见礼，都难如登天，且必然会引起萧无烬的警觉。
她需要一個契机，一個合情合理、不会让人怀疑到她真实目的的契机。
“福安，”她轻声唤来心腹太监，“去查查，太皇太后近日起居可还安好？宫中用度可有短缺？虽太后娘娘潜心礼佛，我等晚辈也不可失了礼数问候。”她寻了個最稳妥的由头，先做些表面功夫，慢慢试探。
“是，娘娘。”福安领命，迟疑了一下，又道，“娘娘，摄政王方才离宫前，吩咐下来，说近日天燥，让御膳房多给慈宁宫备些清热去火的汤饮。”
苏卿晚指尖微微一颤。看，他无处不在。这种看似关怀的举动，何尝不是一種隐形的监控？她甚至怀疑，她殿外的侍卫是否又换了一批，耳目的是否更灵敏了些。
“知道了。”她面上波澜不惊，“摄政王有心了。”
接下来的两日，风平浪静。苏卿晚按捺住性子，除了教导小皇帝功课外，便是抄写佛经，仿佛真的静下心来，开始“学棋”。福安回报，太皇太后那边一切如常，老人家的生活就像一潭死水，几乎没有任何涟漪。送去问候的礼品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，只传出一句“心领，勿扰”。
铜墙铁壁，无从下手。
苏卿晚甚至开始怀疑，萧无烬那个“口误”或许真的只是个口误，是她绝望之下抓住的一根虚无稻草。
就在她焦灼之际，契机竟以一種最残酷、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。
这日午后，阳光正好。赵恒下了学，像只脱缰的小马驹，央求着要去御花园扑蝶玩耍。苏卿晚见他近日功课辛苦，又想着萧无烬的眼线遍布深宫，在慈宁宫院内玩耍与在御花园，似乎并无太大区别——横竖都逃不出他的掌控。她心中又装着太皇太后的事，有些心不在焉，便点头应允，只多派了乳母嬷嬷和几个稳妥的太监宫女跟着。
她坐在廊下，手里拿着一卷书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目光时不时飘向宫门的方向，心里盘算着还能有什么法子能接触到太皇太后而不惹人怀疑。
突然，一阵尖锐惊慌的哭喊声和杂乱脚步声由远及近，撕裂了宫廷的宁静！
“太后娘娘！太后娘娘！不好了！”一個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，脸色惨白如纸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“皇上……皇上他……”
苏卿晚手中的书卷“啪”地掉落在地，她猛地站起身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：“皇上怎么了？！”
“皇上……在御花园……被、被蛇咬了！”小太监涕泪横流，几乎在地。
苏卿晚只觉得眼前一黑，耳边嗡鸣一片，几乎站立不住。她推开要来搀扶的宫女，疯了一般朝御花园冲去。
御花园里早己乱成一团。宫人们跪了一地，瑟瑟发抖。幼帝的乳母抱着孩子，哭得撕心裂肺。赵恒小小的身子软软地瘫在乳母怀里，面色发青，嘴唇乌紫，小腿裤脚被撩起，脚踝上方有两个清晰的细小齿孔，周围己经迅速发黑！
“恒儿！我的恒儿！”苏卿晚扑过去，从乳母手中抢过儿子。孩子的身体还是软的，却透着一股不祥的冰凉，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“御医！御医呢？！”她抬起头，厉声尖叫，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调。
“己经去传了！己经去传了！”周围的宫人慌忙回应。
等待御医的时间，漫长如同凌迟。苏卿晚紧紧抱着儿子，不停地抚摸他的小脸，呼唤他的名字，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，滴落在孩子冰冷的脸颊上。
御医终于连滚带爬地赶来，一看幼帝的情状，脸色顿时也白了。几人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口，尝试施针、敷药，可用尽办法，那黑气依旧迅速向上蔓延，赵恒的气息也越来越弱。
“废物！一群废物！”苏卿晚看着他们束手无策、摇头叹息的样子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，“救他！本宫命令你们救他！若是皇上有什么不测，本宫要你们全部陪葬！”
为首的院判跪地磕头，老泪纵横：“娘娘恕罪！此蛇毒性猛烈异常，臣等……臣等从未见过！毒性发作太快，己入心脉……臣等实在是……回天乏术啊！”
回天乏术……
这西个字像重锤，狠狠砸碎了苏卿晚最后一丝理智。
她抱着儿子冰冷的小身体，感觉他的生命正一点点从她怀里流逝。她所有的谋划，所有的隐忍，所有的挣扎，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可笑。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！她这个太后，做得有什么意义？！
“恒儿……恒儿你别怕，娘在这里……娘在这里……”她喃喃着，眼神开始涣散，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吞噬了她，她仿佛又回到了萧无烬告诉她父亲死讯的那一刻，不，比那一刻更甚！这是她唯一的骨血，是她在这冰冷深宫里最后的寄托和温暖！
她猛地抬起头，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那些惶恐的宫人，眼神变得疯狂而怨毒：“是谁？！是谁害我皇儿？！是谁把蛇带进来的？！查！给本宫查！查不出来，你们今天所有人都得死！都得给我的皇儿陪葬！”
宫人们吓得魂飞魄散，磕头如捣蒜，哭喊冤屈声响成一片。
就在这片彻底的混乱与绝望之中，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传来。宫人们如同看到救星般，自动分开一条路。
萧无烬来了。
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匆忙赶来的，朝服都未换，额角甚至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薄汗。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抱着孩子、状若疯癫的苏卿晚，以及她怀中那面色青紫、生机渺茫的幼帝。
他的眉头瞬间拧紧，快步上前。他没有先去看苏卿晚，而是蹲下身，目光锐利地投向幼帝脚踝上的伤口。他看得极其仔细，甚至不顾污秽，用手指轻轻按压了一下伤口周围的黑肿。
下一刻，他的脸色骤然剧变！
那不是平日里的阴沉或冷漠，而是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、难以置信，以及……滔天杀意的表情！
他猛地抬起头，目光第一次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俯视，而是带着某种几乎与苏卿晚同频的惊怒，死死盯住那伤口，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的声音：
“这不是大晏的蛇！”
他顿了顿，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，砸在死寂的空气中：
“是北狄王室用来暗杀的——‘赤链蛇’！”
赤链蛇！北狄王室！
萧无烬的目光猛地转向苏卿晚。此刻，她同样抬起头，泪痕满面，眼中是破碎的绝望和疯狂的恨意。
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。
第一次，他们眼中没有了试探，没有了算计，没有了那层彼此戒备的隔阂。
只剩下同样的震惊，和同样汹涌澎湃、几乎要毁灭一切的——
杀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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