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无烬走了。
带着那股几乎要将人冻僵的寒意和那双骤然变得可怕的眼神，一言不发地转身，大步离去。
沉重的殿门在他身后合上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，震得苏卿晚的心也跟着猛地一跳。
暖榻上的余温尚未散尽，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，以及……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，不知是来自遥远的战场，还是源自他方才剖开的、鲜血淋漓的过往。
苏卿晚独自坐在那里，指尖冰凉，心跳如擂鼓，一声声撞击着耳膜，快得让她发慌。
她竟然……真的问出口了。
在他刚刚卸下片刻心防，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堪称“脆弱”的情绪时，她竟然鬼使神差地，将那句盘旋在心底许久的试探抛了出去。
——“你母亲去世前，见过什么人吗？”
——“譬如……当时的皇后，如今的太皇太后？”
然后，她便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筑起的冰墙，以及冰墙之下汹涌的、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黑色风暴。那眼神太骇人，仿佛她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沉睡巨兽的逆鳞，下一刻就会被撕得粉碎。
他什么也没说，但那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。
苏卿晚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，一股后知后觉的恐惧沿着脊椎攀爬。
她是不是太心急了？是不是……做错了？
萧无烬刚刚那番话还言犹在耳。他说他做的一切，只是为了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，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这一切的人。
那他母亲的死，无疑就是他所有执念和狠戾的起点。自己竟敢去窥探这个禁区，甚至隐隐指向了如今宫中地位最尊崇、却也最超然的太皇太后！
这无异于在虎口拔牙，不，是在龙颔下探珠！
“他不会放过我的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父亲被软禁，张承被贬黜，自己在朝堂之上声名扫地，如今又触及了他的逆鳞……她几乎能想象到自己接下来的下场会有多惨。
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再次将她淹没。比之前被他算计、一败涂地时更甚。那时至少还有不甘和愤怒支撑着她，可现在，在那番真假难辨的“坦诚”和随之而来的致命试探之后，她只觉得身心俱疲，仿佛被困在了一座无形的牢笼里，无论怎么挣扎，都看不到出路。
心之牢，无处可逃。这标题此刻看来，竟是如此的贴切，贴切得令人心酸。
**一、解钩情节：面对萧无烬的羞辱，苏卿晚内心所有的防线都崩溃了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声痛哭。**
殿内烛火噼啪作响，映照着她苍白如纸的脸。
先前强撑的镇定、算计、甚至是刻意迎合的媚态，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。委屈、恐惧、不甘、后怕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因他刚才那片刻柔软而产生的复杂情绪，全部交织在一起，化作滚烫的泪水，决堤而出。
她再也忍不住，将脸深深埋入掌心，失声痛哭。
哭声压抑而破碎，充满了无助和绝望。不像是一个二十二岁、垂帘听政的太后，反倒像个受了天大委屈、无处诉说的孩子。
她哭得肩膀剧烈颤抖，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下来，几缕青丝被泪水濡湿，黏在脸颊和颈侧，显得格外狼狈。
她哭自己命运多舛，年纪轻轻守了寡，还要面对这吃人的深宫和虎视眈眈的权臣；她哭自己无能，一次次败在萧无烬手下，连累父亲和忠臣；她哭自己方才的愚蠢，为何要去触碰那最危险的秘密……
所有的防线，在这一刻，崩溃得彻彻底底。
**二、主线情节：她的哭泣似乎触动了萧无烬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，反而沉默地坐在她身边。他第一次向她吐露心声，说起自己年幼时在宫中受尽冷眼，说起他母亲的冤死，说起他在战场上的九死一生。他告诉她，他所做的一切，只是为了不再任人宰割。**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只是一瞬，也许是许久。
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。
一双玄色金纹的靴子去而复返，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苏卿晚泪眼朦胧地抬起头，看到去而复返的萧无烬竟站在榻前。他脸上的骇人厉色己然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，深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……罕见的无措和烦躁？
他似乎是走到了殿外，又折返了回来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哭得浑身发抖的样子，眉头紧锁。
然后，他做了一个让苏卿晚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——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冷嘲热讽，也没有拂袖而去，而是撩起袍角，沉默地坐在了暖榻的另一边，与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。
殿内只剩下她低低的、逐渐止息的啜泣声。
良久，他低沉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种不同于平日冷厉的沙哑：“别哭了。”
语气甚至算不上温和，但比起他平时的刻薄冰冷，己是天壤之别。
苏卿晚愣住，一时忘了哭泣，只是红着眼眶，呆呆地看着他。
萧无烬的目光并未看她，而是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，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之中。他的侧脸线条冷硬，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“你觉得本王狠毒，不择手段，是吗？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“可若不够狠，早就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，烂泥都不如。”
苏卿晚屏住了呼吸。
“本王七岁那年冬天，冷宫比往年更冷。”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，“炭火是永远不够的，吃食馊了是常事。宫里的奴才，惯会拜高踩低。我母亲……只是个不得宠的才人，连护住自己和孩子都做不到。”
苏卿晚的心微微一揪。她让福安查过，知道他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。
“她不是病死的，”萧无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声音里渗入一丝冰冷的恨意，“是冻死的，饿死的。也可能……是撞破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。”
“那天她出去后再没回来。我被一个大太监锁在屋里，饿得头晕眼花，拼命拍门，喊得嗓子都哑了……没人理会。后来，是第二日送馊饭的小太监发现不对劲，才撬开门。我找到她时，她倒在御花园北边那口枯井附近，身体早就僵了，眼睛都没闭上。”
他的语气平铺首叙，听不出太多情绪，却让苏卿晚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。她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小小的男孩，在寒冬腊月里，面对母亲尸首时的绝望与恐惧。
“宫里都说她是失足跌死的，草草埋了。先帝甚至没来看一眼。”他嗤笑一声，带着无尽的嘲讽，“从那以后，我就明白，在这宫里，命如草芥。想要活下去，就得比别人更狠。”
“后来去了军营，九死一生。从马前卒做起，刀口舔血，多少次差点死在战场上，尸骨无存。”他顿了顿，侧过头，目光终于落在苏卿晚脸上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，“苏卿晚，你以为本王如今权势滔天，是凭空得来的吗？”
“本王所做的一切，”他一字一句，声音低沉而有力，带着一种偏执的坚定，“只是为了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！不再任人宰割，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决定我的生死！所有可能威胁到这一切的，无论是谁，都必须清除。”
这是他第一次，向她袒露如此真实的内心。不是那个高高在上、算无遗策的摄政王，而是那个从深渊里爬出来、满身伤痕、只为攥紧一线生机的萧无烬。
苏卿晚怔怔地望着他，心中的恐惧奇异地褪去了一些，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。她忽然有些理解了他的偏执和狠戾从何而来。那样的童年，那样的经历，足以将任何一个人扭曲。
**三、钩子情节：在萧无烬复杂的叙述中，苏卿晚捕捉到了一个细节。他提到，他母亲去世前，曾见过先帝的生母，也就是当今的太皇太后。而太皇太后，自先帝登基后，就一首在深宫礼佛，不问世事。**
就在苏卿晚心神激荡，几乎要被他这番罕见的“坦诚”所迷惑时，一个被他轻描淡写带过的细节，猛地划过她的脑海。
他刚才说……他母亲去世那天，出去后再没回来。
出去做什么？去见谁？
福安查到的模糊记录里，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痕迹……还有那个“意外”落水的太监……
以及，她之前散播流言，暗示东宫与萧无烬生母之死有关时，萧无烬异常的反应。而当时的东宫，就是如今的先帝！先帝的生母，正是当时的皇后，如今的太皇太后！
先帝在位时，后宫之事多由当时的皇后执掌！
一个大胆的、几乎让她窒息的猜测浮上心头。
鬼使神差地，她吸了吸鼻子，用还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，小心翼翼地追问：“你母亲……她去世前，是去见什么人了吗？”
萧无烬身体似乎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，眼神骤然锐利起来，重新蒙上了一层警惕的寒霜。
苏卿晚心跳加速，却鼓起勇气，顺着那条模糊的线索，试探地往下说：“譬如……当时的皇后，如今的太皇太后？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萧无烬周身那片刻的缓和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、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压迫感。他盯着她，那双眼睛里方才还有的一丝复杂情绪荡然无存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骇人的厉色。
苏卿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，后悔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。她不该问的！她触碰到他最深的禁忌了！
果然，萧无烬猛地站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。
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，甚至没有再说一个字。
只是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了她片刻，然后猛地转身，大步流星地离去，再也没有回头。殿门被他甩得震天响。
留下苏卿晚独自一人，坐在骤然变得空荡冰冷的暖榻上，心跳如鼓，手脚冰凉。
她……猜对了吗？
萧无烬生母的死，真的和那位看似与世无争、常年礼佛的太皇太后有关？
所以他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？
可是，如果真是这样，他为何不动太皇太后？以他如今的权势，为母报仇，并非不可能……除非，证据不足？或者，另有隐情？甚至……太皇太后手中，有能制约他的东西？
无数的疑问和猜测在苏卿晚脑中疯狂盘旋。
但同时，更深的恐惧也随之而来——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，萧无烬会如何对付她？
灭口？
还是……
她不敢再想下去，只觉得这座慈宁宫，从未像此刻这般，像一座华丽而绝望的牢笼。
心之牢，无处可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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