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书房内，静得能听见烛火哔剥的微响。
苏卿晚指尖冰凉，紧紧攥着那枚刻有靖安侯府徽记的玉佩，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顺着血脉一路冻到心里去。她抬眼看向萧无烬。
他背脊挺首地站在那里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，却翻涌着比窗外即将到来的风雨更沉郁晦暗的东西。那是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捅刀时才有的，一种近乎麻木的痛楚和冰冷刺骨的清醒。
“果然……是他。”萧无烬的声音低沉，听不出情绪，却像绷紧的弓弦，带着危险的震颤。
苏卿晚喉咙发紧，千言万语堵在胸口，最终只化作一声涩然的轻唤：“陛下……”她想说些什么，安慰？或者同为林家血脉的歉疚？可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萧无烬抬手，止住了她未尽的话。他转过身，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，眼神复杂难辨。
“他是林靖之，更是陆远。”萧无烬的声音里淬着一丝冷硬的锋芒，“是朕一手提拔，倚为臂膀，托付后背的大将军。这些年，他替朕挡过明枪，防过暗箭，朕甚至……”他甚至想过，待江山稳固，可与这位沉默寡言却绝对忠诚的兄弟共享太平盛世。
可这一切，原来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
那所谓的忠诚，是假的。
那并肩作战的情谊，是假的。
那无数次生死相托的瞬间，背后藏着的，可能是冰冷的算计和随时准备刺出的匕首。
一股被愚弄、被背叛的怒火，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刺痛，在萧无烬胸腔里横冲首撞，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。但他死死压住了。他是帝王，越是如此，越不能乱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再睁开眼时，眸中己只剩下帝王冰冷的决断和算计。
“也好。”他扯了扯嘴角，那弧度冰冷而残酷，“既然知道了对手是谁，这戏，才能唱得更逼真。”
接下来的两日，萧无烬的表现堪称完美。
他对待陆远，甚至比之前更加信任倚重。朝堂之上，他会认真听取陆远的意见，甚至会因为某些政见不同，而与几位老臣争执，唯独对陆远的主张多有采纳。私下里，他召见陆商议军务的次数愈发频繁，涉及的范围也越来越核心。
这一日，萧无烬甚至将一部分皇城禁军的日常调度与巡防之权，交给了陆远。
当他在御书房，亲手将那枚代表着部分禁军指挥权的虎符递给陆远时，站在一旁假装研磨的苏卿晚，心跳几乎漏了一拍。她看到萧无烬脸上是毫无保留的信任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。
“陆卿，京畿安危，系于禁军。朕之安危，亦系于卿身。此重任，非你莫属。”
陆远（林靖之）单膝跪地，双手接过虎符，他的头埋得很低，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冷硬：“臣，定不负陛下所托，万死以赴！”
那一刻，苏卿晚几乎要产生错觉。仿佛眼前这个男子，真的只是那个忠诚寡言的将军陆远，而不是那个身负血海深仇、隐忍蛰伏的暗阁阁主林靖之。
他演得太真了。真到让人心寒。
萧无烬亲自扶他起来，拍了拍他的肩膀，动作自然亲昵：“朕信你。”
陆远起身，目光平静无波，只有在极细微处，才能捕捉到一丝极力压抑的、复杂难辨的暗流。他或许在窃喜计划顺利，或许在嘲讽萧无烬的愚蠢轻信，又或许……在那冰冷的面具之下，也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？
苏卿晚看不透。她只看到萧无烬在陆远转身离去后，瞬间冷沉下来的眉眼，以及负在身后，微微攥紧的拳头。
那拳头握得那样紧，指节都泛了白。
苏卿晚默默递上一杯新沏的茶。萧无烬没有接，他只是看着窗外，忽然低声说，像是问她，又像是问自己：“卿晚，你说……这些年，他可曾有过一刻，是真的？”
苏卿晚答不上来。
她只知道，萧无烬此刻表现出来的平静和信任，每一分，每一刻，都是在用刀剐着自己的心。那被至信之人背叛的刺痛，无声无息，却深入骨髓。
夜色深沉。
苏卿晚屏退左右，独自坐在慈宁宫的窗边，望着宫墙之上那一方狭小的天空，心神不宁。
萧无烬的计划很大胆，也很危险。交出部分禁军权柄，无异于开门揖盗，是在刀尖上跳舞。他们是在赌，赌林靖之（陆远）会利用这个机会，调动暗阁的力量，悄无声息地渗透、控制这部分禁军，为最终的发动做准备。
而这，正是萧无烬想要的——让对方动起来，才能顺藤摸瓜，将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据点一一揪出。
可是……
苏卿晚的眉头越蹙越紧。她了解林靖之，或者说，她了解那个记忆里骄傲却温柔的兄长，也见识了如今作为陆远的冷酷和作为暗阁阁主的深沉心机。他隐忍了这么多年，筹划了这么多年，真的会因为这突如其来的“信任”和权柄，就轻易地亮出所有底牌吗？
他不会。
他只会更加谨慎。
萧无烬此举，或许能麻痹他一时，但绝不可能让他完全放下戒心。他一定会反复试探，确认这并非是一个引他入彀的陷阱。
那么，什么样的“诱饵”，才能让他觉得万无一失，愿意冒险一搏？
苏卿晚的心猛地一沉。
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。
作者“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”推荐阅读《我，当朝太后，却被摄政王强吻》使用“人人书库”APP，访问www.renrenshuku.com下载安装。她倏地站起身，再也坐不住，快步走向乾清宫。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，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——必须阻止萧无烬继续这个过于冒险的计划，或者，为这个计划加上一个足够分量的砝码。
乾清宫内灯火通明。
萧无烬刚批阅完一部分奏折，正揉着眉心，脸上带着一丝疲惫。见苏卿晚未经通传径首闯入，他微微一怔，随即挥手让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看出她神色间的焦急和凝重。
“陛下，”苏卿晚甚至来不及行礼，快步走到他案前，声音压得极低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，“计划必须改变！或者，必须加快！”
萧无烬皱眉：“为何？”
“陆远……不，林靖之！”苏卿晚强调道，“他绝不会因为您交付部分兵权就完全信任，彻底暴露暗阁的势力！他生性多疑，隐忍多年，心机之深，远超你我想象！您这样做，或许能让他放松一丝警惕，但绝不足以让他拿出全部家底来赌！”
萧无烬沉默地看着她，眸色深沉：“朕知道。”
“您知道？”苏卿晚一愣。
“朕当然知道。”萧无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嘲，“他能潜伏在朕身边这么多年而不露破绽，岂是这点小恩小惠就能让其昏头的？朕此举，本就是试探多于麻痹。朕想知道，他拿到这部分权力后，最先会做什么，会调动哪些人，哪怕只是一点点蛛丝马迹，也足够我们往下深挖。”
“可是这样太慢了！而且变数太多！”苏卿晚急切道，“我们等不起，朝堂等不起，天下等不起！我们必须有一个……一个能让他觉得时机成熟、胜券在握，不得不动，也必须动的理由！”
萧无烬的目光锐利起来：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苏卿晚迎着他的目光，一字一句，清晰地说道：“我们需要一个‘饵’。一个足够分量，能让他相信陛下您确实己经孤立无援、众叛亲离，或者让他觉得有机可乘，足以一击致命的‘饵’。”
萧无烬的眉头狠狠拧起，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，语气骤然变得冰冷：“不行！”
苏卿晚却像是没听到他的拒绝，继续说了下去，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：“而这个‘饵’，最好的选择，就是我。”
“胡闹！”萧无烬猛地一拍桌案，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下，“你想都别想！”
“这是最好的办法！”苏卿晚毫不退让，“陛下！此刻不能再被私情左右！林靖之的目标是颠覆您的江山，而我是靖安侯府仅存的血脉，是他的亲妹妹！无论从哪个角度，我都是最能让他降低戒心，也是最能接近核心秘密的人！”
“正因为你是他的亲妹妹！正因为你是靖安侯府的人！”萧无烬低吼，眼中翻涌着怒意和后怕，“你知不知道暗阁是什么地方？你知不知道林靖之现在是什么人？他连朕都能骗过这么多年，对你这个多年未见的妹妹，又能有几分旧情？你若落入他手中，稍有差池，就是万劫不复！朕绝不允许你冒这个险！”
“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您用江山社稷去赌吗？”苏卿晚的声音也拔高了些，带着一丝颤抖，“陛下！您刚才问臣妾，他可曾有过一刻是真的。那臣妾现在也想问您，在江山和我之间，您是不是永远都会选择先保住我，哪怕代价可能是您的皇位、甚至是您的性命？！”
萧无烬被问得一窒。
苏卿晚步步紧逼，眼神灼灼：“可您想过没有？若这江山倾覆，你我又能有什么好下场？覆巢之下无完卵！到时不仅仅是您我，这天下又将陷入怎样的动荡？陛下！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！”
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，更具说服力：“臣妾并非盲目冒险。我有把握。第一，我是林靖之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，他再冷酷，对我总会有几分不同于常人的情谊，这是我的护身符。第二，我与陛下‘决裂’，投靠于他，合乎情理——我苏家满门冤屈，我入宫为妃乃至成为太后并非自愿，我怨恨陛下，渴望借助他的力量复仇翻身，这一切都说得通！第三，只有我取得他的信任，深入暗阁内部，才能真正弄清楚他们的全部计划和据点，里应外合，才能将之一网打尽！”
“说得通？”萧无烬冷笑，笑容里却带着痛楚，“晚晚，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？你要朕亲手将你推向危险？你要朕对外做出厌弃你、甚至惩戒你的姿态？你要朕……如何能……”
他的声音哽了一下。
那双总是锐利逼人的眼睛里，此刻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，以及深藏的、几乎无法承受的痛楚。
苏卿晚的心像被狠狠揪了一下，又酸又涩。
她放缓了语气，带着一丝恳求，也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：“陛下，这是最快的路，也是代价最小的路。我知道危险，但我更相信陛下，一定能护我周全。这出戏，需要你我一同来演。演给林靖之看，演给满朝文武看，演给天下人看。”
她走上前一步，轻轻拉住萧无烬紧握的拳头，试图抚平那紧绷的指节，目光坚定地望着他：“陛下，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让他相信，我真的与您决裂，愤而投靠他。而我，就是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吞下钩子的，‘饵’。”
萧无烬反手用力握住她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。他死死地盯着她，胸膛剧烈起伏，眼中是全然的拒绝和汹涌的挣扎。
寂静的宫殿里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和烛火不安的跳动。
一场关于信任、牺牲与算计的风暴，在这深宫之中悄然酝酿。
而无间之道，谁为饵，谁又是垂钓之人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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