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冬的猎场，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白。方才还喧嚣的围猎盛景，此刻己死寂如墓。风卷着雪沫，呜咽着掠过，却吹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，以及一种名为“恐慌”的、无形无质却足以扼住所有人呼吸的东西。
萧无烬跪在冰冷的雪地上，玄色绣金的龙纹常服己被暗红的血浸透，那血色还在不断洇开，灼烫着他紧绷的每一寸肌肤。他怀中，是苏卿晚。那支来自暗处的狼牙箭，精准无比地洞穿了她单薄的胸膛，箭羽犹在微微颤动，每一下，都像是在凌迟着萧无烬的心。
她面白如纸，气息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，长睫紧闭，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沫，是这皑皑白雪中唯一刺目的暖色，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消亡意味。
“晚晚……晚晚！”萧无烬的声音嘶哑破碎，完全不似平日的沉稳冷厉。他小心翼翼地拥着她，试图用自己颤抖的体温去温暖她逐渐冰凉的身体，可那寒意，似乎是从她骨子里透出来的，任他如何努力，都无法驱散。
“御医！御医都死到哪里去了！”他猛地抬头，眼中是濒临疯狂的赤红，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，对着周遭惶恐跪伏的侍从、臣工发出震天的咆哮，“救不活她，朕要整个太医院陪葬！”
这声裹挟着无尽恐惧和暴戾的“陪葬”，像一道惊雷，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。宫人内侍们抖若筛糠，匆忙赶来的太医院院判及几位首席御医，更是连滚带爬地扑跪过来，手指刚搭上苏卿晚的腕脉，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雪还要白。
就在这一片混乱的中心之外，高阶之上，华盖之下，太皇太后静立着。她身披厚重的绛紫色凤纹斗篷，面容沉静如水，那双历经三朝风云的眼眸里，没有丝毫温度，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冷冽。
她的目光淡淡扫过抱着苏卿晚、状若癫狂的萧无烬，随即转向了不远处另一个几乎崩溃的人——林靖之。
这位年轻的丞相，此刻官帽歪斜，发丝凌乱，他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冲向苏卿晚，口中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与低吼：“卿晚……让我过去！卿晚——”他眼中是彻底的绝望和精神崩塌后的混乱，再无半分平日的温雅持重。
太皇太后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，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关键人物的耳中：“林相忧心过度，神思不稳，扶他下去好生静养。没有哀家的命令，任何人不得打扰。”
“静养”二字，说得轻描淡写，实则等同于软禁。立刻有两名孔武有力的内侍上前，不容分说地架住了几乎脱力的林靖之，将他强行带离了这片雪地刑场。
处置完林靖之，太皇太后的视线落在了被嬷嬷紧紧护在怀里、吓得小脸煞白的幼帝身上。她缓步走过去，俯下身，用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指，轻轻拂去幼帝肩头的落雪，声音刻意放得柔和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力：“皇上受惊了。来人，送皇上回永寿宫，好生安抚。今日起，皇上暂居永寿宫，由哀家亲自照料，以防……再有不测。”
话音落下，幼帝便被嬷嬷和太皇太后的亲信宫人团团围住，近乎半强迫地簇拥着离开了这是非之地。这一举动，看似祖母关爱孙儿，实则是在瞬间将年幼的皇帝牢牢控制在了自己手中，隔绝了萧无烬这个“父皇”的接触。
然而此刻的萧无烬，全部心神都系在怀中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苏卿晚身上，对太皇太后这番雷厉风行的权力运作，他甚至连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瞬。他所有的理智，所有的帝王心术，都在苏卿晚中箭倒地的那一刻，随着她涌出的鲜血，一同流逝了。他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——抓住她，不惜任何代价，抓住她即将消散的生命。
太医院首席御医赵院判，几乎是匍匐着来到萧无烬脚边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雪地上，声音颤得不成样子：“陛……陛下……苏、苏姑娘她……箭簇伤及心脉，出血虽暂缓，但内里……内里己然……寻常药物，己、己无力回天啊陛下！”
萧无烬的身体猛地一僵，缓缓抬起头，那双猩红的眸子死死锁定赵院判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，带着冰碴：“所以呢？告诉朕……无救？”
那森然的语气，让赵院判浑身一颤，几乎要晕厥过去，但他还是强撑着，用尽最后一丝勇气，颤声道：“或、或许……唯有……唯有北狄王室秘而不传的圣药‘琉璃血’，传说有续接经脉、重塑生机之奇效……或可……或可一试……”
“琉璃血……”萧无烬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，仿佛要将它们嚼碎、吞咽下去。他低头看着苏卿晚毫无生气的脸，那支该死的箭还插在她的胸口，提醒着他时间每流逝一瞬，她离他就远一分。
他伸出手，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揩去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，那动作小心翼翼，与他周身散发出的狂暴戾气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对比。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，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，雪落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。
良久，他抬起头，目光不再是最初的狂乱，而是沉淀为一种近乎恐怖的、绝对的冷静。那冷静之下，是翻涌的、足以摧毁一切的疯狂决意。
他打横抱起苏卿晚，动作稳得不可思议，仿佛抱着的是稀世珍宝，不容有丝毫闪失。他一步步走向猎场旁早己备好的、温暖如春的龙辇，对紧跟其后的赵院判及一众面无人色的御医，留下了不容置疑的命令：
“用尽天下名药，吊住她的命。在她咽气之前，若‘琉璃血’未至，你们，以及你们九族，就提前去黄泉路上，为她开路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，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，却比之前的咆哮更令人胆寒。那是一种来自地狱的宣告，不容置疑，不容违逆。
龙辇的帘幔垂下，隔绝了内外。辇车内，萧无烬紧紧握着苏卿晚冰凉的手，将她毫无知觉的身体圈在自己怀中，试图用自己滚烫的胸膛去温暖她。他低头，将脸埋在她颈侧，贪婪地汲取着那越来越微弱的、独属于她的气息。
“晚晚……”他嘶哑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，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绝望，“撑住……等我。”
“无论那‘琉璃血’是在北狄王庭，还是在幽冥地狱，我都会给你取来。”
“你若敢死……我便让这万里江山，为你缟素，让这九州万民，为你陪葬！”
他的话语，是誓言，也是诅咒。龙辇之外，风雪更急，预示着一段以爱为名、即将席卷两国掀起滔天巨浪的疯狂征程，己然拉开序幕。而遥远的北狄，那秘而不传的圣药“琉璃血”，此刻还静静地躺在北狄王的贴身宝库之中，尚不知自己己成为了一场风暴的中心，一个帝国君王狂怒与执念的唯一目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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