夕阳把最后一口血沫啐在山尖时,罗家荣的草鞋己经在落叶堆里陷到了脚踝。黄牛们踩着满地碎金般的余晖,蹄子碾过枯叶的“嘎吱”声里,总混着点别的动静。第三遍了,那哭声。
不是山风刮过岩缝的呜咽,也不是母鹿找崽的哀鸣。那声音裹着股湿漉漉的寒气,顺着后颈爬上来,像有人往领子里塞了把冰碴子。领头的老黄牛突然屈下前腿,喉咙里滚出闷雷似的低吼,牛群齐刷刷顿住,耳朵拧向左侧那片老林子——阴影里,有团白影在晃。不是月光,月亮还没爬上来,是种没沾过光的白,像浸在井水里泡了三天三夜的孝布。
哭声就是从那儿钻出来的,这下听得真切了。不是哭,是啜,一下一下扯着气,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,每一声尾音都带点破风的嘶啦声。罗家荣攥紧牛鞭,指节泛白。脚底板像长了眼睛,愣是领着他往那边挪,牛鞭梢在掌心磨出热辣辣的疼,却松不开手。
老林子的枝干歪歪扭扭,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枯手。绕过一棵被雷劈成两半的老槐树,井口豁然出现。青苔爬满井沿,石缝里嵌着些灰扑扑的碎布,像是被井吞进去又吐出来的。那团白影就蹲在井边,长发垂得很低,遮住了脸,可罗家荣看清了她的手——悬在半空,指节弯得像鹰爪,指甲缝里嵌着黑泥,却偏穿着双绣了并蒂莲的红绣鞋,鞋尖还滴着水,在枯叶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,洇开时隐约泛着红。
“姑娘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,比牛铃还飘,“你是……迷路了?”
白影猛地转过来。长发掀开的瞬间,罗家荣的心跳像被牛蹄踩住了——两张脸。上面一张梨花带雨,睫毛上挂着血珠,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,滴在衣襟上却没洇开,像滚落在油纸上的水珠;下面一张咧到耳根,尖牙上淌着涎水,两排牙齿缝里卡着些暗红的碎渣,两张脸在脖颈处拧成一团,像被人硬生生缝错了皮。
“公子……”她的声音软得像化了的糖,粘在空气里,“我好冷啊……井里好黑……”
罗家荣的尖叫卡在喉咙里,那白影己经飘到跟前,腐臭的寒气裹着指甲刮过来,他甚至看清了她眼里映出的自己——瞳孔缩成了针尖,嘴角还挂着没来得及咽下的惊恐。老黄牛们疯了似的刨蹄子,牛群炸了营般往后退,缰绳勒得他肩膀生疼,可脚像被山根吸住,半步挪不动。南宫潇斌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
就在这时,一道黑影带着破风的锐响砸过来,桃木剑的木腥气撞散了那股腐臭。“孽障!”玄风的道袍在昏红里扫出片墨色,剑脊压在女鬼脖颈的瞬间,罗家荣才发现,那白裙底下哪是什么身子,是团翻滚的黑雾,裹着无数细若发丝的白手,正往外挣呢。
“急急如律令!”玄风左手捏诀,黄符“腾”地燃起幽绿火焰,照亮了老井。罗家荣眼角的余光瞥见井水里浮着个东西,像具泡肿的尸体,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,领口磨出的毛边和他身上这件一模一样。
女鬼被符纸烫得尖叫,黑雾里的白手疯狂抓挠,有几只竟挣脱出来,首扑罗家荣的面门。他这才猛地回神,攥着牛鞭往旁边滚,手肘磕在石头上,疼得眼前发黑。玄风的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,剑风扫过,带起的碎石子砸在树上,“啪啪”作响,倒像是在给那女鬼的惨叫伴奏。
“这井里的冤魂,跟你有关。”玄风一边逼退女鬼,一边朝他吼,“看清楚她鞋上的花!”
罗家荣这才注意到那双红绣鞋——并蒂莲的花瓣上,绣着个极小的“荣”字。是娘去年给他纳鞋底时,总念叨着要给未来媳妇绣的花样。井水晃了晃,那具浮尸翻了个身,露出胸口——插着半截牛鞭,鞭梢的磨损处,正是他磨了三年的那个缺口。
女鬼突然凄厉地笑起来,两张脸同时咧开:“你逃不掉的……三年前你推我下去时,也是这么攥着牛鞭……”
玄风的黄符“啪”地贴在女鬼额头上,幽绿火焰“腾”地窜起三尺高。罗家荣瘫在地上,看着女鬼在火光里扭曲,听着她的尖叫渐渐变成呜咽,最后化作一缕黑烟钻进井里。井水“咕嘟”冒了个泡,那具浮尸沉了下去,水面上只剩一片油花似的暗红。
“她是谁?”玄风收剑回鞘,道袍下摆沾着些黑灰。
罗家荣张了张嘴,喉咙里像塞着团烂棉絮。三年前那个暴雨夜,他确实在这口井边,撞见邻村的阿秀和外乡货郎私会。他没推她,是她自己脚下打滑……可阿秀那双红绣鞋,他认得,是货郎走前给她留下的。
老黄牛突然长哞一声,夕阳彻底沉了下去,山林里的阴影像潮水般涌过来,瞬间漫过了井口。罗家荣低头看自己的手,掌心还留着牛鞭的压痕,红得像要渗出血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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