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观后山的破庙里，悬着口锈迹斑斑的古钟，钟口缠着半圈铁链，据说还是前朝遗留的物件。周伯拿着抹布擦拭钟身，见罗家荣回来，首起身道：“这钟邪性得很，昨夜突然自己响了，声音闷得像哭，我去看时，钟里面竟积了半寸厚的黑灰，扫都扫不净。”
罗家荣凑近古钟，一股陈腐的铁锈味混着阴气扑面而来。他掏出铜钱剑轻敲钟壁，钟声却发不出来，反而震得指尖发麻。“里面有东西，”他指着钟身的裂痕，“这缝里卡着些布丝，像是被人强行塞进钟里时刮下来的。”
灰袍闻讯赶来，往钟口撒了把糯米，米粒刚落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吸了进去，钟内传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，像有人在里面抓挠。“是枉死的魂被封在钟里了，”灰袍皱眉，“铁链上刻着‘镇魂’咒，怕是当年有人故意用钟镇压怨气。”
阿竹的观气镜对着古钟照，镜面立刻蒙上一层灰翳，映出钟内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，双手被锁链捆着，正拼命挣扎。“看身形像个女子，”阿竹声音发颤，“怨气比苗寨的蛊虫还重，却带着股不甘的劲。”
日头升至正午，古钟突然无风自鸣，钟声沉闷如雷，震得破庙的瓦片簌簌掉落。钟口的铁链剧烈晃动，竟自行解开了一环，露出里面卡着的半块玉佩，玉质温润，上面刻着个“苏”字。
“是苏家的小姐！”周伯突然想起什么，“我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，前朝有个苏姓御史，因弹劾贪官被诬陷谋反，全家抄斩，他女儿苏婉小姐就被塞进这口钟里活活闷死，后来这钟就被弃在这儿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古钟猛地撞向墙壁，钟身裂痕扩大，黑灰从缝里喷涌而出，凝成个穿青色襦裙的女子，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，脖颈处有圈紫痕，正是被钟口勒出的印记。“我爹是忠臣！”她嘶吼着扑向最近的石头，指甲泛着青黑，“你们凭什么说他谋反！”
罗家荣挥剑挡在石头身前，铜钱剑的金光让女子后退半步，眼里却燃起更盛的怒火：“当年就是你们七绝门的人，帮着贪官作伪证，说我爹私通外敌！这口钟，还是你们的前辈亲手挂上去的！”
灰袍脸色骤变，翻出观里的旧卷宗，果然在泛黄的纸页上找到记载：前朝崇祯年间，七绝门弟子玄真曾参与苏御史案，证词中确有对其不利的描述。“这……”灰袍一时语塞，“或许其中有误会。”
女子冷笑一声，黑灰再次凝聚，化作当年的场景：苏御史在朝堂上慷慨陈词，台下贪官使眼色，玄真站在一旁，神色犹豫却最终点头……最后是苏婉被强行塞进钟里，绝望的哭喊声被钟声掩盖。
“误会？”女子的声音尖如利刃，“我在钟里听了三百年的风雨，看着贪官子孙满堂，看着我苏家祖坟被刨，这也是误会？”古钟再次轰鸣，钟身震动得更厉害，似要碎裂开来。
罗家荣望着卷宗上“玄真”的名字，又看了看女子脖颈的紫痕，突然单膝跪地：“无论当年真相如何，七绝门在此事上有愧于苏家。我罗家荣以道心起誓，定会查清此案，还苏御史清白。”
他掏出镇灵佩，将血滴在上面，玉佩瞬间爆发出耀眼的金光，笼罩住整个破庙。女子的身影在金光中剧烈晃动，黑灰渐渐褪去，露出张清秀却满是泪痕的脸。“你……”她愣住了，“你当真愿意？”
“天道循环，报应不爽，”罗家荣起身，目光坚定，“错了就要认，欠了就要还。七绝门的道，从不是护短藏私。”灰袍也走上前，将卷宗递给女子：“我们会联络朝廷史官，重审此案，让真相公之于众。”
古钟突然发出一声清亮的鸣响，不同于之前的沉闷，这次的声音悠远绵长，回荡在山谷间。钟内的黑灰化作点点星光，从裂痕中飘出，女子的身影对着罗家荣深深一拜，随星光一同消散在阳光下。
周伯摸着古钟，钟身的铁锈竟褪去不少，露出里面青黑色的铜质，光滑如新。“这钟……好像干净了，”他啧啧称奇，“刚才那声响，听得人心里敞亮。”
离开破庙时，阳光透过钟口的裂痕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阿竹的观气镜里，最后一丝阴气也消散了，镜面映出的天空蓝得像块宝石。“原来自家门前也藏着冤屈，”石头挠着头，“以前总觉得外面的邪祟才厉害，没想到最该面对的，可能就在身边。”
灰袍把卷宗收好，神情凝重：“玄风师兄说过，修道先修心，心不正，法术再高也没用。当年玄真前辈的错，咱们得替他补回来，这才是七绝门的本分。”
罗家荣望着那口古钟，它静静悬在梁上，仿佛三百年的沉冤都随着那声清亮的钟鸣散去了。他突然明白，试炼从无内外之分，能正视自家门户里的阴影，敢为前人的过错担责，才是真正过了修行的大关。
风穿过破庙的窗棂，古钟轻轻晃动，发出细碎的嗡鸣，像在诉说，也像在释然。前面的路还长，但他知道，有些担子，该挑起来时，就得稳稳地扛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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