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:闯入镜花水月
电话从我汗湿的手心里滑落,砸在地板上,发出沉闷的“咚”一声。
但我己经听不见了。
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,咚咚咚,撞得我肋骨生疼。王哥最后那句话,像鬼魅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盘旋——“你来帮我们……‘造’一个过去给她”。
造一个过去。
我这双只会模仿古人、修复残破的手,要去编织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记忆?用我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、见不得光的了解和痴念,去给苏蔓搭建一个虚假的温室?
荒谬!太他妈荒谬了!
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来,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转圈。胸口堵得厉害,一股邪火噌蹭地往上冒,不知道是冲这操蛋的命运,还是冲那个竟然有一瞬间可耻地心动了 的自己。
我去干嘛?当着李哲的面,告诉苏蔓他们有多相爱?告诉她这五年她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辉煌,如何与李哲成为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?
每一个字都他妈会像烧红的烙铁,烫穿我的喉咙!
可我要是不去……
苏蔓那张苍白又茫然的脸,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我眼前。她一个人被困在时间的断层里,该有多害怕?那些陌生的“亲人”、“爱人”围着她,她却一个都不认识……
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,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。
操!
我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工作台上,震得那幅刚修复好的古画都颤了颤。那片枯黄的荷叶在昏暗中摇曳,像个无声的嘲讽。
我陈迹活了二十多年,活得像个影子,像个躲在古董赝品后面的幽灵。我最大的勇气,可能就是这些年一首偷偷存着苏蔓的每一篇报道,每一场展览的图录。
现在,她需要有人拉她一把。而那个她曾经最信赖、如今却完全陌生的未婚夫,做不到。
王哥说,只有我最了解大学时的她。
是啊,我了解。我了解她喜欢学校后门哪家店的双皮奶,了解她素描时喜欢用哪个牌子的炭笔,了解她每次答辩前紧张都会下意识掐自己的虎口……
这些琐碎得像尘埃一样的记忆,在我心里堆成了山,压得我喘不过气,如今却成了唯一能通向她的桥。
去他妈的道德!去他妈的资格!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溺死的人终于挣扎着浮出水面。眼里因为愤怒和挣扎憋满了生理性的泪水,视线一片模糊。
我冲到洗手间,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。冰冷刺骨的感觉让我打了个激灵,稍微冷静了点。抬起头,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,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恐慌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。
不行,不能这个样子去。
我翻箱倒柜,找出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卡其色夹克,袖子边角己经有些磨白了。穿上,又觉得别扭,像是偷了别人的衣服。
最终我还是脱了下来,换回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连帽卫衣。至少这样,像我自己。虽然这个自己,卑微得可怜。
一路赶到市中心医院,我几乎是跑着冲进住院部大楼的。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呛人,混合着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,冰冷地钻进鼻腔。
走廊里灯火通明,亮得晃眼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,病人家属脸上挂着各式各样的愁容。没人多看我这只无头苍蝇一眼。
按照王哥给的楼层和病房号,我找到神经外科的VIP病区。这里明显安静了许多,走廊尽头站着几个人,气氛凝重。
我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外长椅上坐着的王哥。他看起来憔悴不堪,头发乱糟糟的,西装皱得像是腌菜,正低头用力揉着眉心。
而病房门口,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高大男人背对着我,左臂打着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。即使只是个背影,即使略显狼狈,也依旧透着那股子我熟悉的、挥之不去的优越感。
李哲。
他正微微弓着腰,试图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,声音放得极低极柔,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小心翼翼的讨好。
“蔓蔓……是我啊,李哲。你再看看我?你好点了吗?想吃点什么吗?我让阿姨给你炖了燕窝……”
里面没有任何回应。
李哲的肩膀垮了下去,那背影瞬间透出一股浓重的沮丧和无力感。他抬起没受伤的右手,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
王哥看到了我,像是看到了救星,猛地站起来,快步迎上来,一把抓住我的胳膊,把我拉到一边。
“陈迹!你来了!太好了!”他压着嗓子,语速极快,热气喷在我脸上,“情况比电话里说的还糟!苏蔓完全不认人,警惕性很高,尤其对李哲……医生说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,让我们千万别刺激她!”
他喘了口气,眼神里满是血丝和恳求:“兄弟,这次真得靠你了!你就想想办法,跟她说说以前的事儿,大学里那些……让她别那么害怕,先安稳下来,行吗?”
我喉咙发干,点了点头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冷感高级风说: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.com阅读本书!李哲听到了动静,转过身。他看到我,明显愣了一下,英俊的脸上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意外和……疑惑?似乎想不通王哥为什么把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“老同学”给叫来了。
但他此刻显然没心思深究,只是对我勉强扯出一个极其疲惫甚至有些麻木的笑,算是打过招呼。那笑容比哭还难看。
“陈迹?你怎么……唉,来了也好。”他声音沙哑,透着心力交瘁,“她现在……谁也不信。”
我心里那点卑劣的、见不得光的念头,在对上他此刻真实无比的焦虑和痛苦时,像被针戳破的气球,瞬间漏了气,只剩下空落落的恐慌和一种巨大的荒谬感。
我他妈到底来干什么?
王哥推了我一把,把我推到病房门口:“去吧,试试。轻点,慢点。”
我的手心全是冷汗,在裤子上蹭了蹭,却怎么也蹭不干。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,几乎要撞出胸腔。
我深吸一口气,像是要奔赴刑场,终于颤抖着伸出手,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病房门。
病房里很安静,只开着床头一盏柔和的暖黄色壁灯。光线勾勒出一个蜷缩在白色病床上的瘦弱身影。
苏蔓穿着宽大的病号服,更显得空荡荡的。她抱着膝盖,下巴抵在膝盖上,脸朝着窗外黑漆漆的夜空。长长的睫毛垂着,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。曾经那双灵动的、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,此刻空洞得像蒙尘的玻璃珠,没有一丝神采。
她瘦了好多,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掉。
我的心狠狠一揪,疼得几乎喘不上气。
我僵在门口,不敢再往前一步,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。之前在路上反复演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,此刻忘得一干二净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寂静在病房里蔓延。
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逼疯,准备狼狈地退出去时,苏蔓似乎终于察觉到了门口有人。
她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受惊小动物般的警惕,微微转过头。
那双空洞的眼睛,茫然地、没有焦点地看向我。
西目相对。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她看了我几秒,眉头微微蹙起,像是在努力辨认什么,又像是单纯被陌生的闯入者打扰了。
我紧张得指尖都在发抖。
忽然,她的目光落在我那件灰色的、洗得发白的连帽卫衣上,停留了片刻。
然后,她苍白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,发出一个气若游丝、几乎听不见的音节。
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,却像一道惊雷在我耳边炸开。
“……饿……”
我猛地愣住,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。
她说……饿?
不是恐惧的尖叫,不是抗拒的驱赶,甚至不是疑问的“你是谁”。
而是一个最原始、最基本的生理需求——“饿”。
就因为我这件……大学时经常穿的、类似款式的旧卫衣?勾起了她潜意识里一点点模糊的、关于过去的熟悉感?
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,眼眶瞬间就热了。
我慌忙低下头,掩饰住自己的失态,心脏却因为这一个微不足道的音节,疯狂地跳动起来,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希望。
门外,透过玻璃窗死死盯着里面的李哲和王哥,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细微的互动。李哲的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、混合着惊喜和强烈嫉妒的复杂神情。
王哥则激动地冲我猛打手势,用口型无声地催促:“快!跟她说话!说说吃的!”
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压下喉咙里的哽咽,用我这辈子最轻、最缓的声音,试探着开口。声音干涩得厉害,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学校后门……”我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,像是在挖掘自己心底最深的珍藏,“那家‘陈记’……的双皮奶……还,还想吃吗?”
我说出这句话的瞬间,就后悔得想抽自己耳光。
我在干什么?我真的要开始了吗?开始这场精心策划的、针对她残缺记忆的……欺诈?
病床上,苏蔓空洞的眼睛,似乎极其细微地亮了一下。那光芒微弱得像是风中的烛火,一闪即逝,快得让人抓不住。
但她原本紧绷的、蜷缩着的肩膀,好像几不可察地……放松了一点点。
她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,不再看着窗外,而是缓缓地、带着一丝茫然的探究,重新落回到了我的身上。
像迷路的孩子,终于看到了一点点似曾相识的微光。
而我站在那片暖黄色的灯光边缘,脚下像是突然裂开了一道无底的深渊。
我知道,我回不了头了。
第一个谎,己经像种子一样,落进了她荒芜的记忆土壤里。
而我,这个可耻的播种者,甚至己经开始可悲地、贪婪地期盼着,它能扭曲地开出花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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