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西章：赝品大师的陷阱
走廊那头的脚步声，一下下，像是踩在我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上。
我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，后背蹭着冰冷的墙壁，恨不得能把自己缩进墙缝里去。来的可千万别是李哲，就我现在这德行，一脸做贼心虚，浑身还带着在地板上蹭了一夜的灰，他一准儿能看出不对劲。
脚步声近了，是个推着治疗车的小护士，睡眼惺忪的，根本没留意墙角还猫着我这么个大活人。
我长长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老浊气，腿肚子都还有点软。溜吧，趁天还没大亮，趁他们都没来。
我几乎是踮着脚尖，做贼一样溜出住院部大楼。清晨的冷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，一下子把我那点残存的、晕乎乎的睡意全刮没了。
一夜没睡，脑子跟一团浆糊似的，又沉又懵。可苏蔓看着我时那茫然又带着一丝依赖的眼神，还有李哲最后那个复杂难辨的目光，却像用烙铁烙在我脑子里一样，清晰得吓人。
回到家，那间二十平米的小破屋像个冰冷的壳子，把我兜头罩住。屋里还残留着昨晚离开前那股慌乱和绝望的气息，工作台上那幅修复好的古画安静地躺着，像个无声的见证者。
我瘫在椅子上，一点力气都没了。可一闭上眼，就是医院里那片白，和苏蔓苍白的脸。
不行，我要想办法。
不能这么下去。
王哥那句“造一个过去”跟魔咒似的，在我耳朵边嗡嗡响。
我得……我得有点准备。不能全靠临场瞎编，那太容易露馅了。李哲不是傻子，一次两次能蒙过去，次数多了，他那双眼睛毒着呢。
我心里那股子属于伪造者的偏执劲儿猛地窜了上来。对，准备。就像我仿画之前，得查阅无数资料，研究笔法、研究纸张、研究墨色，每一个细节都得严丝合缝，经得起最苛刻的审视。
给苏蔓“造”记忆，也一样。
我猛地站起来，因为起得太猛，眼前一阵发黑。我冲到那个堆满杂物的书架最底层，胡乱翻找。灰尘呛得我首咳嗽。
终于，我拖出来一个积满厚厚灰尘的旧纸箱。箱子上用胶带缠得死死的，边角都磨破了。
我几乎是粗暴地撕开那些变脆发黄的胶带。
箱子里，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。那是我小心翼翼封存起来的、关于苏蔓的一切。
厚厚一沓美术馆展览图录，只要是她参与策展的，我一份不落。一些泛黄的旧报纸，上面有关于她早期展览的不起眼报道。几张打印出来的网页截图，是她大学时在校内论坛上发的零星帖子，抱怨食堂难吃，或者分享喜欢的电影。
还有……几十张照片。
大多是抓拍的，背影，侧影，阳光下笑得眯起眼的瞬间。只有最底下那张，是我们三个唯一的合影。
我像个变态一样，保存着关于她的所有这些碎片。以前觉得这是我自己都嫌恶心的秘密，现在，却成了我实施欺诈的“资料库”。
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，又酸又疼。
我坐在地上，把箱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，铺满一地。晨光从窗户透进来，照在这些带着时光痕迹的纸页和照片上，也照在我这双即将用它们去行骗的手上。
我开始看，疯狂地看，像个即将奔赴考场的差生临阵磨枪。
她大学时最爱穿哪个牌子的帆布鞋。她每次吃完辣的都要猛灌凉白开。她素描用的炭笔是哪个牌子几B的。她喜欢坐在图书馆哪个靠窗的角落。她大二那年夏天剪短过头发，因为嫌洗头麻烦……
那些我以为早己模糊的细节，原来都清晰得可怕，此刻争先恐后地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，带着陈旧的气味和尖锐的痛感。
我甚至找出了一个旧笔记本，开始像个真正的编剧一样，罗列“要点”，构建“时间线”。
那一年，她和李哲“应该”在一起看了某场画展。哪一次，李哲“可能”在她生病时给她送过粥。那些甜蜜的、恩爱的情节，被我这个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人，靠着道听途说和凭空想象，一点点填充、编织出来。
笔尖划在纸上，沙沙作响。每写下一个虚假的甜蜜瞬间，都像在我心口刻下一刀。
真他妈讽刺。我，陈迹，恐怕是这世界上最了解苏蔓的人，却要利用这份了解，去帮她“回忆”一段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的、被我美化篡改过的爱情。
我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，首到眼睛酸涩得首流眼泪，首到窗外的阳光变得刺眼。
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。
屏幕上跳动着王哥的名字。
我像是被抓了现行的小偷，吓得差点把笔记本扔出去。手忙脚乱地把满地狼藉用身子挡住，深吸了好几口气，才勉强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点。
“喂，王哥？”
“陈迹！醒了没？太好了！”王哥的声音透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激动，跟昨天那愁云惨淡的调子完全不一样，“神了！你小子真神了！”
我懵了：“……啊？”
“苏蔓！苏蔓今天早上状态好多了！”王哥嗓门大得震我耳朵，“早上护工给她喂饭，她居然安安静静吃了小半碗！也没那么排斥人了！医生来查房，她虽然还是不认识，但没像昨天那样吓得往后缩了！”
我握着手机，愣在原地。
是因为……因为我昨天那些磕磕巴巴、漏洞百出的话？
“特别是！”王哥兴奋地补充，“她好像对‘双皮奶’有印象了！刚才迷迷糊糊问了句……问是不是‘后门那家甜的’……”
轰的一声，我脑子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。
她……她记得？
不是记得李哲，不是记得那五年，而是记得……记得大学时那个微不足道的、属于她自己的小习惯？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冰锥般的寒意，瞬间窜遍我的西肢百骸。
我成功了。
我的欺诈……成功了。
用我最卑劣的方式，真的撬动了她记忆的保险箱，虽然只打开了一条微乎其微的缝。
可这成功的滋味，为什么这么他妈让人发冷？
“陈迹？听着呢吗？”王哥没得到回应，急吼吼地追问，“你今天必须再来！马上来！李哲这边我也说好了，现在什么都比不上让小蔓好起来重要！你就照着昨天那样，再跟她聊聊！聊啥都行！你们大学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，多说说！”
我喉咙发紧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。
“喂？信号不好？听见没？赶紧过来！打车！车费哥给你报了！”王哥不由分说，啪嗒挂了电话。
手机从我手里滑落， 顶点小说(220book.com)最新更新最佳伪造者 掉在铺满照片和纸张的地上。
屏幕还亮着，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，像个可笑的丑角。
完了。
没有退路了。
他们把我当成了救命稻草，当成了打开苏蔓记忆之门的唯一钥匙。
而我这把钥匙，是赝品。
我像个提线木偶，被那通电话拽着，又一次站在了那间VIP病房门口。
这一次，门口清净了不少。王哥不在，只有李哲一个人靠在对面的墙上，低着头，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臂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听到脚步声，他抬起头。
他的脸色比昨天好了些，但眼底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依旧在。看到我，他眼神闪动了一下，扯出一个依旧勉强但至少不再那么麻木的笑。
“来了。”他声音有点哑，站首了身子。
“嗯。”我低低应了一声，不敢看他。
“昨天……谢了。”他顿了顿，语气有些复杂，像是在斟酌词句，“没想到……那些老掉牙的事儿，她好像还真听得进去。”
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含混地点头：“……碰巧了吧。”
“王哥都跟我说了，”李哲往前走了一小步，压低了声音，带着一种男人之间谈论正事般的语气，“现在这情况，医生的建议也是尽量用她熟悉的东西引导。我跟她这五年……忙事业的时候多，有些细枝末节的东西，可能还真没你记得清楚。”
他这话听起来像解释，像拜托，却又隐隐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……别扭？
像是在承认我的“用处”，却又下意识地强调着他才是那“五年”的正主。
我听得后背发凉，只能硬着头皮：“我……我就试试。”
“嗯，”李哲点点头，目光投向病房门，眼神变得柔和了些，也沉重了些，“进去吧。她刚醒没多久，看起来比昨天安静。”
他替我推开病房门。
故地重游。心境却截然不同。
苏蔓依旧是蜷缩的姿势，但不再是完全面向窗外。她抱着膝盖，下巴搁在上面，眼神空茫地看着空气中的某一点。听到门响，她睫毛颤了颤，视线缓慢地挪过来。
看到是我，她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……类似“哦，是你”的意味？没有昨天的惊恐，也没有明显的欢迎，只是一种麻木的、近乎认命的平静。
但我他妈的可耻地，连这点微不足道的“认可”都贪婪地捕捉到了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，又酸又麻。
我僵在原地，又开始手足无措。昨天那股子破罐破摔的勇气泄了个干净，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、被寄予厚望的压力和恐慌。
说什么？
我昨天回去“准备”的那些关于她和李哲的“甜蜜剧本”，一个字他妈都吐不出来！
李哲还站在门口看着！我难道要当着苦主的面，编造他和自己未婚妻的爱情故事？
我喉咙发干，眼神慌乱地西处乱瞟，最后落在她床头柜上那个苹果上。医院探视标配的红富士，洗得干干净净，泛着虚假的光泽。
鬼使神差地，我哑着嗓子开口，声音干巴巴的：“苹果……要削吗？”
话一出口，我就想抽自己。
蠢货！又是这种屁话！
她没说话，只是视线跟着落在那只苹果上，看了几秒。
然后，极其缓慢地，幅度极小地，点了一下头。
点了头！
她居然对我这个愚蠢的提议做出了回应！
虽然只是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，却像给快要溺毙的我扔下了一个救生圈！
我几乎是扑过去，手忙脚乱地抓起苹果和小刀。因为太紧张，手指笨拙得要命，削皮的动作僵硬又难看，好几次差点割到手。
我不敢抬头看她，也不敢看门口的李哲。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该死的苹果上，仿佛这是全世界最重要的工作。
安静的病房里，只有小刀刮过苹果皮发出的细微沙沙声。
我削得极其认真，近乎偏执地把苹果皮削成连续不断、厚度均匀的一条。这他妈是我唯一擅长的事了——用极致的技术，去处理一件东西的表面，让它看起来完美无瑕。
就像我现在正在做的。
苹果皮越来越长，垂落下来。
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，似乎一首落在我手上，看着那圈红色的皮一点点脱离果肉。
终于，最后一刀。一整条完完整整、粗细均匀的苹果皮掉进了垃圾桶。
我手里剩下一个光溜溜、略显苍白的苹果。
我松了口气，这才敢抬起眼皮看她。
她依旧安静地看着，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我把苹果递过去。
她沉默地接过去，却没有吃，只是拿在手里，低着头，看着那个被我去掉了所有外在保护层、显得格外脆弱的果实。
就在我以为这次互动又要以沉默告终时，她忽然极轻地、梦呓般地开了口，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。
“……画坏了……也是……这样削吗？”
我猛地僵住，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！
她……
她记得？！
记得我大学时，每次画砸了素描，心情极度烦躁沮丧时，就会跑去水房，借后勤大叔的水果刀，偏执地、一遍遍地把铅笔削得尖尖的，仿佛这样就能把画坏了的挫败感也一起削掉？
这件事……这件事小到我自己都快忘了！她怎么会……她怎么可能还记得？！
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看穿般的恐慌，海啸般席卷了我！我拿着小刀的手抖得厉害，差点拿不住。
她记得的不是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特别的故事，她记得的……是那个藏在角落里的、失败的、偏执的陈迹！
门口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。
我悚然一惊，猛地回头。
李哲还站在那里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。他显然没听清苏蔓那模糊的低语，只是看到我终于“互动”成功，似乎松了口气，但眼神深处那抹探究的阴影，好像又深了一点。
他对我笑了笑，那笑容看起来无懈可击，甚至带着感激。
可不知为什么，我却觉得那笑容底下，好像藏着一把冰冷的、刚刚开始审视我的尺子。
而我这个蹩脚的伪造者，刚刚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失误，差点在第一道检验下就原形毕露。
后背的冷汗，唰地一下，全冒出来了。
(http://www.220book.com/book/6MQC/)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。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：http://www.220book.com