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：裂痕初现的舞台
那只光溜溜的苹果，还攥在苏蔓手里。她低着头，视线黏在那苍白的果肉上，好像那上面写着什么宇宙奥秘。
而我，我他妈像个被钉在地上的木头桩子，浑身的血都凉透了，只剩下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哐哐乱砸，砸得我耳膜嗡嗡响。
她怎么会记得？！ 那件小事！那件微不足道、属于我一个人的、失败的、像个偏执狂一样躲起来削铅笔的破事！
这感觉就像你精心伪造了一幅世界名画，每个细节都天衣无缝，结果专家没看画，却拎起画框说你用的木头产地不对！完全他妈的跑偏了！却更让人心惊肉跳！
门口李哲那声咳嗽，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背上。
我猛地扭回头，脸上肌肉僵硬得像是打了石膏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。手里那把该死的水果刀差点脱手掉下去，我赶紧把它死死攥住，指关节都捏得发白。
李哲脸上的表情有点怪，像是松了口气，又像是有点……不得劲？他扯了扯嘴角，声音倒是还算平和：“看来……还是你们老同学有共同话题。挺好。”
他往前走了两步，停在病床边，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些：“蔓蔓，苹果再不吃要氧化了，就不甜了。”
苏蔓像是没听见，依旧低着头，对那只苹果着迷。
李哲伸出去想碰碰她的手，僵在了半空。气氛一下子又变得有点尴尬。
我心里那根绷紧的弦稍微松了半丝，但恐慌依旧像冰冷的潮水包裹着我。不行，不能让她再想削铅笔的事了，不能让她往那个方向想！
我得说点什么，把她拉回来，拉回我“应该”构建的那个轨道上。
眼睛慌乱地一扫，瞥见她放在枕边的左手，虎口那里昨天被她自己无意识碰过的地方。对！说这个！这个话题“安全”！
我吸了口气，声音还有点发飘，硬着头皮开口，试图把话题拽回来：“那个……手，虎口那儿……还疼吗？”
这话问得蠢毙了！明明昨天才稍微碰了一下，怎么可能还疼！
果然，苏蔓没什么反应。
李哲却像是被我的话提醒了，眉头微微皱起，看向苏蔓的手，眼神里带着真实的困惑，低声嘟囔了一句：“虎口？她这儿以前……没这习惯啊？她紧张不是喜欢咬嘴唇吗？”
轰！
我脑子像是又被砸了一锤！
咬嘴唇？！ 是咬嘴唇吗？！
我记错了？！不可能！我明明那次在后台看得清清楚楚，她掐的是虎口！指甲都陷进肉里了！
难道……难道我记忆里那么清晰的画面……也是我自己加工篡改过的？因为我自己紧张时就爱掐手心，所以潜意识里把她也想象成了那样？
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冲上天灵盖！比刚才被她问起削铅笔更让我害怕！
如果连我自以为了如指掌的、关于她的“真实”记忆都不可靠，那我靠着这点破底子编造出来的东西，岂不是沙滩上的城堡，一个浪头过来就得稀巴烂？！
我后背的冷汗冒得更凶了，几乎浸透了那件旧卫衣。
李哲似乎也没太深究，只是觉得有点奇怪，注意力很快又放回苏蔓身上。他叹了口气，语气里带着疲惫和一种无力感：“算了，能有点反应就是好事。陈迹，还是你多费心，多跟她聊聊……你们那时候的事。”
他这话说得……像是把一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最合适的工具。
我心里堵得难受，又慌又乱，只能胡乱点头。
接下来的几天，我就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，每天准时出现在医院。
王哥给我塞了个红包，厚厚一沓，说是辛苦费。那钱烫手得很，我捏在手里，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，最后还是塞进了抽屉最深处，碰都不敢再碰。
李哲似乎默认了我的存在。他依旧每天来，但待的时间越来越短。有时是接电话处理画展延期的事儿，有时是经纪人或者画廊老板来找他商量事情。他看起来很忙，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焦头烂额。
他不在的时候，我反而能稍微喘口气。
我跟苏蔓的“聊天”依旧进行得磕磕绊绊，是我在自言自语，像个蹩脚的独角戏演员。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涉及她和李哲“恋情”的具体细节，只敢在外围打转，说些校园里的八卦，哪个老师讲课好玩，食堂哪个窗口的阿姨手不抖。
她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，眼神空茫。偶尔，会因为我提到的某个人名、某个地点，眼神微微动一下。
这种细微的反应，成了支撑我继续这场荒谬表演的唯一动力，也成了日夜折磨我的刑具。
我变得越来越贪心，也越来越恐惧。
我开始忍不住观察李哲。
观察他对苏蔓说话时，那份小心翼翼底下偶尔闪过的不耐烦。观察他接电话时，语气里对画展进度的关切似乎远远超过对病房里未婚妻情况的担忧。观察他带来的鲜花，永远是医院楼下花店那种包装最精美、却毫无特色的红玫瑰，而不是苏蔓大学时提过一次喜欢的白色小苍兰。
一个个微小的、不和谐的细节，像蚂蚁一样啃噬着我的怀疑。
他们……真的像外界说的那么恩爱吗？
如果那么恩爱，为什么李哲连她这点小小的喜好都记不住？如果那么恩爱，为什么他现在大部分心思好像都扑在他的事业危机上？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像野草一样疯长。
有一天下午，阳光很好。护工帮苏蔓擦洗了身子，把她扶到窗边的轮椅上坐着晒太阳。她闭着眼睛，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几乎透明，看起来异常安静柔顺。
李哲处理完公事过来，看到这一幕，脸上露出几天来最轻松的一个表情。他走过去，很自然地想弯腰亲一下她的额头。
就在他的嘴唇快要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——
苏蔓猛地睁开了眼睛！
不是茫然的，不是空洞的。
而是一种极度清晰的、野兽般的惊恐和抗拒！她整个人剧烈地往后一缩，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掐住脖子似的、短促的抽气声！
轮椅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往后滑了一下，撞到后面的墙壁，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“咚”！
李哲的吻落空了。
他僵在那里，弯着腰，姿势极其尴尬。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，然后一点点碎裂，被难以置信的难堪和一丝……被彻底冒犯的恼怒所取代。
虽然那恼怒只是一闪而过，快得几乎抓不住，但我看见了！我绝对看见了！
病房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。
护工吓得站在一边，大气不敢出。
我站在病房角落，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！
苏蔓缩在轮椅里，胸口剧烈起伏，眼睛里满是未散的惊恐，死死地盯着李哲，像是看着什么极其可怕的怪物。
李哲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首起身子。他的脸色难看极了，青一阵白一阵。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深深地看了苏蔓一眼，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惊。
然后，他猛地转身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病房，连关门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压抑的火气。
砰！
那一声闷响，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。心脏突然往下沉。
病房里只剩下我，吓坏了的护工，和依旧惊魂未定、微微发抖的苏蔓。
阳光依旧明媚地洒进来，却再也驱不散那股骤然降临的、冰冷刺骨的寒意。
一个疯狂到让我浑身战栗的念头，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——
苏蔓遗忘的，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美好的爱情。
她潜意识里抗拒和恐惧的，也许正是李哲本人！
而我，我这个自作聪明的傻瓜，却正在拼命地、试图把她推回那个可能原本就让她痛苦不堪的过去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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