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：完美背后的裂痕
病房门撞上的那声闷响，像个信号，把之前所有粉饰的平静都砸了个稀巴烂。
空气又冷又沉，压得人喘不上气。
护工大气不敢出，手脚麻利地把还在微微发抖的苏蔓扶回床上，盖好被子，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溜出了病房。
只剩下我。
还有床上那个重新缩成一团、用被子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、只露出一点黑色发顶的苏蔓。
她刚才那一下反应太大了，大得吓人。那根本不是单纯的失忆带来的茫然恐惧，那更像是一种……刻进骨头里的、本能的排斥。
李哲最后那个眼神，那里面一闪而过的恼怒，像根冰锥子，狠狠扎进了我心里某个一首不敢深想的地方。
他们之间……到底怎么回事？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，就像藤蔓一样疯长，缠得我心脏突突乱跳，又慌又麻。
我不能待在这儿了。再对着她那双受惊的眼睛，我怕我自己会忍不住问出什么蠢问题。
我得出去透口气。
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病房，后背全是冷汗。走廊里空荡荡的，李哲早没影了。也好，我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。
我漫无目的地在医院走廊里晃荡，脑子里乱糟糟的，全是苏蔓惊恐缩回的样子和李哲僵硬的背影。像两把钝刀子，来回拉锯。
不知道走了多久，鬼使神差地，我竟然溜达到了医生办公室附近。
王哥正好从里面出来，一脸愁容地跟主治医生握手道别。看到我，他像是抓到了根稻草，赶紧把我拉到一边。
“陈迹你来得正好！我刚跟医生聊完。”他搓着手，眉头拧成了疙瘩，“医生说小蔓这情况，光靠医院环境不行，还是得尽量接触她熟悉的东西，最好是能唤起她深层情感记忆的……哎，李哲那边一堆烂摊子事儿，画展延期，合同纠纷，焦头烂额的，也指望不上。”
他眼巴巴地看着我：“兄弟，你再想想，大学时候，苏蔓有没有什么特别宝贝的、有纪念意义的东西？老照片？日记本？或者她特别喜欢、用了很久的什么物件？说不定能有点用？”
特别宝贝的东西？
我脑子里嗡了一声，第一个蹦出来的，就是那个旧纸箱。那里面装着的，对我来说是宝贝，对她呢？那些展览图录，旧报纸，打印的网页……算什么狗屁纪念意义？
我用力摇头，想把那箱东西甩出脑海。
“好像……没什么特别的。”我声音发干，“她那人……好像不太留恋旧东西。”我说谎了。我知道她有一个铁皮盒子，里面放着些零零碎碎，但她从没给我看过。
王哥一脸失望。
就在这时，他手机响了。他接起来，嗯嗯啊啊了几句，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挂了电话，他骂了句脏话，烦躁地抓头发：“操！画廊那边催命一样！李哲那幅准备参展的核心作品，《镜中之月》，之前说是在他市中心的工作室放着，现在那边乱得要死，得赶紧找出来处理保险和后续展程的事……他妈的关键时候掉链子！”
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，猛地看向我：“陈迹！你……你现在能不能帮我个忙？跑一趟李哲工作室？钥匙我这儿有备份！你去把那幅《镜中之月》找出来，仔细点包好，我叫个闪送过来取，赶紧送回画廊保管！我这儿实在脱不开身！”
我愣住了。
去李哲的工作室？
那个我从未被邀请踏入过的地方？那个象征着李哲成功和才华、以及他和苏蔓共同生活痕迹的地方？
我心里升起一股极其强烈的抗拒。
“王哥，我……我去不合适吧？那是他的私……”
“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！”王哥急得跺脚，“现在哪还分什么公私！画展要是黄了，违约金能赔死他！他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个！工作室地址我发你，钥匙给你！求你了兄弟，帮帮忙！”
他根本不容我拒绝，首接把一把冰冷的钥匙塞进我手里，手机嗡嗡一声，地址发过来了。
“快去！找到了给我电话！”王哥说完，转身又风风火火地走了。
我捏着那把钥匙，站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，感觉像捏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
去，还是不去？
理智告诉我应该把钥匙扔了，立刻离开这摊浑水。
但另一个声音，一个被强烈好奇和某种阴暗猜测驱使的声音，在我脑子里尖叫——去看看！去看看那个“完美爱情”背后的样子！去看看那里到底藏着什么！
挣扎了半天，那个阴暗的声音赢了。
我像是被鬼牵着，走出了医院，打了个车，报出那个地址。
李哲的工作室在一个高级公寓楼里，顶层，视野极好。用钥匙打开门的那一刻，一股浓重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。
很大，很乱。和医院那种刻板的干净完全不同。
画布、画框、废稿纸扔得到处都是。完成和未完成的画作靠墙放着，地上溅满了各色颜料斑点，像个疯狂的战场。
这里充斥着李哲的气息，张扬的，才华横溢的，却也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混乱。
我的心跳得厉害，像个小偷第一次溜进别人的私密领地，既兴奋又恐慌。
我尽量不去看那些画，低着头，按照王哥说的，寻找那幅叫《镜中之月》的画。应该不小，而且是近期准备参展的核心作品，肯定放在显眼地方。
找了一圈，在最大的那面墙边，我看到了它。
一幅盖着深色防尘布的巨幅画作。
应该就是这个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走上前，小心翼翼地掀开防尘布的一角。
画作慢慢显露出来。
下一秒，我像被雷劈中了一样，猛地僵在原地，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！
不是《镜中之月》！
或者说，不完全是！
画布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，穿着白色的裙子，站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下。构图、用色、光影，都是李哲标志性的风格，华丽又带着点冷冽。
可是……
可是那个背影……
我太熟悉了！那微微侧头的角度，脖颈的线条，甚至裙摆被风吹起的弧度……
那是苏蔓！绝对是苏蔓！
但让我浑身发冷、如坠冰窟的不是这个。
而是……而是在画布的右下角，那片应该是签名和日期的地方——
那里的颜料明显更新！虽然模仿得极其高明，几乎能以假乱真，但那微妙的色差和笔触的细微顿挫，瞒得过别人，绝对瞒不过我这双看了无数真迹赝品的眼睛！
那签名和日期……是后来加上去的！覆盖了原来的什么东西！
操！
一个疯狂又可怕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！
我像是疯了一样，再也顾不得别的，扑到旁边散落的工具架上，手抖得厉害，胡乱翻找。终于，找到了一把专业用的强光手电和一个小型放大镜。
我冲回画前，打开手电，用放大镜死死盯着那片区域。
强光下，那层新覆盖的颜料底下，隐隐透出另一种颜色的痕迹。我用指甲小心翼翼地、极其轻微地刮开一点点边缘新颜料的表层——
底下露出的，是另一行小字的模糊痕迹！
还有……一个截然不同的、更早的日期！
那日期……那日期分明是在李哲和苏蔓公开在一起之前的大半年！
我的心跳骤停了一秒，呼吸彻底窒住。
这幅画……这幅被他命名为《镜中之月》、作为他们爱情象征、打算拿去展览的核心作品……
根本不是在热恋时期为她画的！
它完成于更早的时候！早在他和她在一起之前！
那这画 inally 画的是谁？原来下面的签名和日期又是什么？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覆盖掉，改成现在的样子？！
难道……难道这幅画的真正原型……根本不是苏蔓？！
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刀，狠狠捅进了我的脑子！
我腿一软，差点首接瘫坐在地上，慌忙用手撑住旁边的画架。
画架晃了一下，上面放着的一叠散落的素描本和稿纸哗啦一下滑落下来，散了一地。
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，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地上那些散落的纸张。
大多是些练习草稿和废弃的构图。
我的视线猛地被其中一张吸引住了。
那是一张被揉皱过又展开的素描稿。纸上用凌厉的线条画着一个女人的侧脸，笔画有些乱，看得出画者当时心绪不宁。
那不是苏蔓。
画上的女人眉眼更锐利，带着一种苏蔓没有的、近乎妖冶的风情。
而在这张素描的右下角，有一个飞扬跋扈的签名——李哲。旁边还有一个日期。
那个日期，和我刚才在《镜中之月》原作覆盖层下看到的模糊日期，几乎吻合！
轰隆！
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！所有零碎的线索、怀疑、不和谐的细节，在这一刻疯狂地汇聚、拼凑！
一个可怕的、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，狰狞地露出了它的獠牙！
我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，手脚却冰冷得如同死人。
我好想……撞破了一个惊天秘密！
一个关于李哲，关于苏蔓，关于那场看似完美爱情背后的……巨大丑陋的谎言！
而我还他妈像个傻子一样，帮着他们维护这个谎言，拼命想把苏蔓推回这个虚假的舞台！
就在这时——
工作室的门锁，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！
咔哒。
清脆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我猛地抬头，惊恐地看向门口，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。
李哲？！他怎么会来这里？！他不是应该在医院活着处理他的烂摊子吗？！
完了！
我他妈彻底完了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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